赵泽兰看向她,朱槿也恰好将视线从霞光中转向自己,眼底一片清透的光。
他想了想,轻声道:“殿下,我不知道。若我不曾见到您的纸鸢,也许我还会有其他的机会见到您,但那时或许我这般身份,只能在传闻与人群中与您匆匆一瞥,又也许,我会有另外的机会走近您,那时我于您应当更多的是臣对君的忠与责……但我也想,尽管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大概依然会忽然意识到在您面前与其他人面前不同寻常的心动。”
赵泽兰说到这里,面容好似耗尽了天边最后的余晖,清浅柔和地晕染出温柔的微光。
“殿下,您是鲜活的,美好的。”
您是充满爱的。
您的爱会让我渴望爱您。
赵泽兰的眼睛看着她,朱槿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慢慢地别开眼。
“赵泽兰,我想要相信你。”
背后没有传来回音,朱槿回望时,赵泽兰站在方才的位置,而自己已经领先他好几步。
他的神情因为错愕而显得有几分呆呆的,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荡漾起层层涟漪,如玉的脸庞上既有霞光也有光亮投落下的阴影,晦明交织。
赵泽兰艰涩的声音慢慢越过寂静的空气轻轻落在朱槿的耳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槿站在他的几步之外,慢慢地回望他,慢慢同他解释:“赵泽兰,我想要相信你,相信你的爱重,相信你的良善,相信你的温柔,相信你会是一个好驸马,相信我们会在后世都被人记住,做长命无绝衰的友人、亲人、爱人。”
足够了。
赵泽兰站在那里,任背后的夕阳西下、彩霞无迹,他的脸庞却熠熠生辉,莞然一笑。
他想,足够了。
经年挂念,相思入骨。
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来记住她,爱恋她,在朱墙内外,在山寺桃林,在熙攘的闹市街头与拥挤的人群之间,原来这样长久而珍重的倾慕,所求的也不过只是她的一句“相信”。而仅仅是这样的两个字,却已经让赵泽兰的所有渴望、不甘,与痛苦,都得到了慰藉,得到了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报。
那两个字,却是朱槿一生的信任。
那也许是朱槿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笑容。
赵泽兰脸上的,满足的、温柔的,仿佛穷尽一生的美好与爱慕的笑容,全心全意,满怀开心的纯粹的欢喜。
那样高兴的笑意,却流下了眼泪。
赵泽兰对她道:“殿下,谢谢您。”
“不论殿下今日所言是出于对臣的怜悯,或是真的对臣有过哪怕分毫的喜欢,臣都想要竭尽一切换取您的信任,泽兰愿意成为您友人、亲人、爱人。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但同时,臣立誓,无论何时何地,殿下都有后悔的余地。”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赵泽兰爱重朱槿,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朱槿。
他的爱并非是禁锢与牢笼,他希望用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将这份珍重的爱变成世界最柔软的丝绸,不会伤害朱槿分毫。
他会竭尽全力,去减小这份爱的伤害。
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沉梦。
赵泽兰希望自己可以再也醒不过来,但是他得做好醒来的准备。
这是一场恩赐。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他们所真心爱恋的爱人,而赵泽兰所得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黄粱梦境。
朱槿没想到没过多久,陈希言在金榜题名之前,先在京城扬名了一次。
京兆府的登闻鼓再次被敲响。
陈希言以白身走上金殿,在天光未明的早朝上,带来了一份万人血书。
“草民陈氏希言,代京师悲田院三百八十七人、京兆府举子三十六名、荆州举子一百六十九名、江州举子一百四十五人、扬州举子两百零三人……”
他每念一个地方,身旁各位大臣的脸色便沉一分,连徐溶月的眸子都不由得渐渐深黑。
凝墨般的眼睛划过陈希言,转头正视前方,当作没听见。
沂国公面色更不好看,他从前便不喜欢陈思敏,眼下又来了个陈氏小辈,敢白身面圣,在金殿上号称万人请命,要拒绝和亲割地,与北漠开战。
然而那干涸的血迹之书寸寸展开,弥漫出一丝腥气荡在大殿上,陈希言字字铿锵,目不斜视,念道:“……北漠夷狄猖獗,袭扰边境,侵占城池,我朝立朝近百年,收复故土,立官民,筑长城,四海之内,罔不臣服,何以让国土与夷狄,违帝王先祖基业?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臣等万余人代天下万民请命不和亲、不割地,战于边境,收复城池,救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