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凹陷的病态的脸庞,我亲手戴上的针织帽,但呼吸机已经被撤掉了,变成了我熟悉却不熟悉的一张脸。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和他打招呼:“你好。”
他露出有些拘谨的微笑:“先生,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这时候显得很意外了,似乎是没想到有个人会知道他并非什么失忆的陈净远:“…说来很巧,先生,我的名字也是陈净远。”
真是可怕的巧合,我大概花了好久来憋住不叹气,才能在面上泰然自若地对他点头:“我是齐明,这个陈净远的朋友,我可以叫你小陈吗?”
他抿着嘴唇,也点点头。
“病房外面的人是净远的母亲,以后也会是你的母亲,你别担心,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信佛,不会逼你想起什么之前的记忆,也不会多探究什么,你会在这个世界活的很好。”我很努力地安抚他。
小陈坐在床上,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眼泪却流下来了,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只能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哭了好一会儿,中途挣扎着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个不着调的字,我听了听大概是“暴雨”,“车祸”和“谢谢”。
我因此确信了翟路纪先生的话,这位新来的小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也不是什么一心想死之人,他会好好善待我爱人的躯壳。
他太努力想和我解释什么,最后甚至开始打起了哭嗝,又变得不知所措,直起背猛拍胸脯憋气想停下。
哎,我故意笑他:“没事没事,别把自己憋坏了,小陈啊,你不用担心,好好对自己,好好对你母亲。”
他捂着嘴,泪眼朦胧地冲我点点头。
我给他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退出了病房。
哎,今天就要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还真是难。
我妈看见我出了病房,连忙从走廊椅子上站起来,问我:“怎么样了,小远他……”
“妈。”我打断她,拍拍她手里一口没吃的早饭,“吃点吧,不吃对胃不好。”
我妈大概是看出来如果她不吃我就不松口,只能拉着我又坐下,咬了一口剥好的茶叶蛋。
我对她说:“净远大概是想不起来我了。”
我把豆浆吸管给她插好。
“妈,忘了就忘了吧,总归人醒过来了不是?之后活成什么样,可能艰难些,也是净远自己的路,我们就不逼他想了。”我把豆浆递给我妈,“我没告诉他我和他以前的关系,只说我们是朋友,妈,你也不要告诉他,好吗?”
我妈捏着豆浆杯,剩下的半个茶叶蛋在塑料蛋里滚了一圈,蛋黄散落出来一些,她摇头,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又好像是知道我什么意思:“小齐,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妈。”我很认真地看着她,“净远不记得了,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选择,这个时候跟他说他有一个在一起快十年的爱人,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你还打算告诉他吗?”
我妈就是我妈,问问题还是犀利,一针见血。
我摇摇头:“不了,妈,看净远喜欢吧。”
我妈叹了口气:“那等会儿我把净远带回家。”
“好,记得把早饭吃完,妈。”我看一眼外面,天气还真是好,明明已经是深秋了,“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家。”
我妈吃早饭,我就进病房帮小陈收拾东西,医生什么都没多说,我猜想是翟先生那边的关系为我们避免了这么多的麻烦,似乎又欠上了一些人情。
他的东西不多,我妈不放心,拿着豆浆杯进来和我们说话。
小陈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我妈总能打开他的话匣子,一来二去气氛也算不上尴尬。
办完了出院手续,我送我妈和小陈回了他们的家。
小陈拎着包,对我微微弯腰:“谢谢你,齐先生。”
“客气了。”我摆摆手,看见我妈送的我挂上的玉佛在他的胸前晃了一下。
我妈下了车,突然说:“小远,三楼,你先上去吧,妈妈和小齐说两句话。”
小陈点点头,拎着包往楼道里走。
我现在是真不知道我妈要和我说什么了,忽然有些紧张。
但我妈只说:“开车小心,儿子,改天回家和我们一起吃饭。”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她是在担心我。
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别担心,妈,有空我一定回来蹭饭。”
我妈也转身进了楼道。
我这才回到车上,从放在副驾驶的包里拿出装玉佛的盒子,把它取出来戴上。
我猜他们都没注意到。
其实我手里这个才是当初我妈说给陈老师的玉佛,小陈身上戴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