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护士用裹挟双氧水的语气大声喝斥他别跑那么快,这间病房谢绝访问。
陶权没管,推开护士,一来二去演变成吵架,以破门而入的方式寻回了他放不下心的深灰眼眸。
霍湘就躺在眼前五米不到的地方,被消毒水泡得发亮的白被单让他看上去形销骨立,所有皮肤一片苍白,嘴唇干裂得像过期的咖啡豆。
然后陶权听见霍湘动了动,用微弱但又熟悉的温柔气息说:“染头了?”
第一秒,陶权不自觉低头,他不敢看霍湘虚弱的眼神;第二秒,陶权吐了一口气,想起以往霍湘给他煮东西吃,也是这么轻轻地问他要不要多放一两面;第三秒,陶权掐住虎口,好让自己的鼻子不那么酸涩;第四秒,泪失禁发作了。
身后护士走上前,神色本是严刻,看到陶权泪水决堤,又舒缓成某种同情,“再着急也不能大声喧哗知道吗!”
霍湘给护士一个眼神,护士转身离去,关上房门。
宁静一点点回溯,霍湘撑着身子坐起,“……泪失禁啦?”他的声音很轻。
陶权点头,熟练地抹开脸上的眼泪,徐徐坐到床边,俨然像个挨训的小孩,腰板挺直,双手自然搭在腿上。
霍湘不知道陶权为何会出现,陶权也不知道霍湘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没问,互相在摇曳着蓝色窗帘的病房里沉默了几分钟。
他们都疲惫极了,霍湘面容惨淡,眼皮时不时随着心跳抽搐,陶权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想打哈欠却打不出来。
“晴姐知道你来吗?”最后是霍湘先问。
“知道的。”陶权的声音比霍湘的还小。
陶权这声接近于咕囔的委屈话语,似乎刺痛了霍湘的某个部分,他突然有些后悔去追查甘草的事,他不该让自己的偏执伤害到身边的人。
“伤哪儿了啊?怎么还打石膏了……”陶权抽着鼻子问。
霍湘出声叫他去倒水,思前想后,决定不把事情说出来,他看着陶权的眼睛,传递认真的眼神:
“被捅了一刀,但!你听我说——我没事,医生及时处理了,现在也已经退烧了,你别担心。
“然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是特别理解,但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关于甘草姐姐的事,之前你说得对,这些事都是我想多了,越追查对野合越不好,也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之后我不会再多想,你也别管了。”
陶权听闻别过头,天蓝色的窗帘随风飘拂,外边是阴天,一群飞鸟结伴翱翔,一路往西,走了又来。
他觉得自己该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有胆子对霍湘下手,但霍湘用恳求的态度让他别管了。
那怎么办呢,只能这么办了。
又过了一会儿,陶权扭头回来,挤出一个艰涩的笑,突然说:“新春快乐。”
霍湘双眼怔怔,对啊,差点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新春快乐,我给你买了红内裤和红袜子。”
“搁哪儿呢?”陶权笑了下,可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多。
“在我家,”霍湘说,“等出院了就给你拿。”
陶权点过头,旋即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此刻的霍湘不想多说话,但陶权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忧,那双眼睛在变得越来越红,他们目光不交汇的时候,陶权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害怕的气息,就像平时凿冰那样,冰屑飞到眼皮,陶权连眼都不眨一下。
“给你发的练唱作业看了没?”霍湘问。
陶权抬头,眼神在一瞬间平静下来,“嗯。”
“我饿了,你有时间么?能不能去给我搞点吃的。”
陶权说好,没问要吃什么,利索下楼开车。
开车去是因为今天是春节第一天,附近没有营业的店铺,得绕去稍远的地方。
陶权渡过了漫长的半小时。
他站在收银台前,头上是泛着绿光的菜单灯箱,与外头乌黑的阴天格格不入,他的方向可以看到后厨,阿姨戴着口罩,抓起一把面条,丢进冒着热汽的汤锅,接着传来器皿碰撞的响声。
哐当的声音结束后,手机传来震动,黑溜溜的小哥回信息了,说霍湘确实去过事务所。
陶权登时觉得难以呼吸。
霍湘上一秒还在跟自己打视频,下一秒却受伤到需要住院。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自己给霍湘发了那个该死的地址!
更冲击陶权的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完全不知道能为霍湘做点什么。
“130号,面好了!”阿姨对外吼了一句。
陶权上前接过打包袋,低头走出面馆。
收银员每天要接待无数顾客,掌柜也是一样,每日穿梭于形形色色的客人。
谁家里做装修的,谁是老师,谁能联系上音乐节,谁的琴行可以打七折,陶权能叫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