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让最恨臣子欺瞒的永昭帝原本已变得温和的目光又一瞬间变冷。
“臣并无此意。”
在帝王充满压迫感的逼视下,容谙稳了稳心神,这分明是商议如何处置元馥的朝会,但他清楚,倘若他一言不慎,惹恼永昭帝,他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
梁自宗等人都暗暗得意,笑这个新侍郎不知死活。
然而,停顿不过须臾,容谙又开口了。
“陛下,臣有一言。”
“不是受害者元馥藐视律法威严,而是加害他的王敬时和与王敬时勾结的前盐官城知县等人视律法如无物。”
“臣以为,真正蒙蔽圣听的,是王敬时等人。”
“臣附议。”
出来说话的是吏部尚书宋知鸣:“臣闻江南事了,元馥未入燕都便已自剖身世,可见他并非存心欺君。且他到底是为江南除了一大祸害!”
“王敬时有罪,难道江南没有衙门吗?还是说江南仕宦都是废物?没有元馥就除不了王敬时吗?”
这话可就了不得了。
宋知鸣要是敢说江南仕宦全是废物,那就是打永昭帝的脸,永昭帝能让他先变废物。
可是宋知鸣是什么人?吏部掌所有官员考评升迁,他掌吏部,一个眼神过去就能让刚说了这话的人一阵胆寒后怕。
余光睨了眼后起之秀容谙,宋知鸣拱手,将腰背弯得更深。
“陛下,在元馥事前,臣确实未曾听闻王敬时的恶行。不过,老鼠狡猾,实不能怪猫不想抓。”
……
朝会结束,众朝臣走出天枢殿。彼此都维持着体面,互相拱手作别。
温党一行走远,次辅裴晴江经过容谙,停下来冲他点头微笑。
裴晴江于永昭四十一年入阁,入阁前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容谙初入翰林为修撰,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
裴晴江很喜欢容谙的文章,但会做文章不代表会做事做官。
而容谙这两年从查女子失踪案到南下招安、安南巡边,都看得出来他不是个只会做锦绣文章的酸书生,也不是个莽撞的愣头青。
容谙朝裴晴江恭敬拱手。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
“年轻人,不错。”
宋知鸣对容谙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裴晴江。
那得意之色仿佛是在同裴晴江炫耀——容谙他现在是我的人。
玉衡宫里,正在练字的赵徽鸾听笑了。
“这个容谙,他可真敢说。”
——真正蒙蔽圣听的,是王敬时等人。
这个“等”字就很有意思!王敬时的身后有谁呢?
她父皇最忌讳的事啊,容谙竟有本事把他父皇的注意力从元馥的欺君,转移到“王敬时等人”的蒙蔽圣听。
好一招祸水东引。
这时,连秋进来告诉她,萧青阑送来的东西已经入宫了。
“奴婢亲眼看着那人进司礼监,这会段掌印应该已经呈上御前了。”
赵徽鸾目露喜色,到的很及时呀!
又听连秋说:“汪文华回京了。”
“回就回吧,他这趟差办的肯定会让父皇满意,父皇提拔了容谙,这时候得再提拔一个才好平衡嘛!”
第80章 请愿
这一日,永昭帝打坐都很难静下心来。实在烦躁得紧了,他拿戒尺敲得地砖哐哐响。
他喊“段思齐”,进来的却是秉笔太监黄英。黄英虽已升任东厂提督,但他对永昭帝有着天然的畏惧。
“陛下,义父今儿不当值。”
哗啷——黄纱后,永昭帝挥着戒尺,打摔了一个黄铜摆件。
“哼,什么义父?他不是太监吗?”
自古以来,太监没有子嗣,在内廷收小黄门做义子,给自己养老送终,是很寻常的事。像黄英,他也有干儿子,他的干儿子管段思齐叫老祖宗。
这些永昭帝往常是知道的,但他今儿心情不爽,听见“义父”二字就心口堵得慌。
“去!给朕叫温鸿过来。”
温鸿下朝归家,面色很不好,刚要入府,就有内侍追上来,告诉他陛下召见。他在天玑殿外见到黄英,不用问,从黄英的脸上已经看出了“陛下心情不好”。
他打着小心跪到黄纱外。
戒尺撩起黄纱一角,永昭帝歪着脑袋看他。
“老爱卿,朕知你老来丧子多悲痛,近年广收义子门生,你有多少义子?”
“臣、臣惶恐。”
“那王敬时虽是臣义子,但他远在江南,臣实不知他所作所为。臣孙温言南下知悉他打着臣的名义胡作非为,是臣孙亲自将王敬时提到了县衙。”
大冷天里,首辅温鸿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姿态卑微。
他知永昭帝心中恼火,不见得是要惩处他,但他还是需要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且有些事,陛下不提,不代表不知,既提了,他就需要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