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实在难受,故意笑着问了句:“不舍得离开加州的阳光吗?”
路亚瞅她一眼,笑了:“被你看出来了。”顿了一顿,他告诉她,“其实我一直有个硅谷梦。”
人家原来根本不是为儿女情长,又一次多心了!她松了口气,忙问:“什么样的硅谷梦呢?”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 San Francisco 的中文为什么叫‘旧金山’吗?”
“说来听听。”
“一百多年前,一个木匠在这儿的水流里意外发现了黄金,掀起了淘金热。很快,很多华人就跟风,漂洋过海来挖金矿、修铁路什么的,他们就把这儿叫做‘金山’。再后来,又有人在墨尔本挖到金矿,华人把那里也叫做‘金山’。为了区分它俩,人们就把墨尔本称为‘新金山’,San Francisco 就成了‘旧金山’。——我从进大学头一天起,就也想来这儿淘金,淘高科技的金。”
小蝶若有所悟。
“我原先的目标是先进硅谷最牛逼的大厂,做到 Chief Architect(首席架构师),甚至是 CTO(首席科技官)。”他话锋一转,“可毕业工作半年后,我的视野拓宽了,梦想又往前延展了一步——现在我的终极目标是等自己成了 Chief Archietect 或是 CTO 以后,再带着钱和经验,最好能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回国,去深圳创业。深圳现在才是新硅谷,新金山。你看现在国内很多科技公司大佬,都是从硅谷回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小蝶把那理解为勃勃野心。她知道他有野心,但不知道他这么有野心。她又是着迷,又是害怕,还有点堵心。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过来呢?”半晌,她问。
“因为我在等,等我在多伦多累积了我需要的资历,争取能一步登天地跳过来。”
……
所以他邀请她一起去他朋友家参加“新年派对”,她本来已经同意了,临了却借口姑姑临时找她有事,没法同行。因为她心里蔫蔫的,不愿在他朋友家里强作欢颜,当然也不好全程挂搭着脸,索性不去。
兰珍见她到了傍晚还没精打采地穿着棉睡衣在家,好奇地问:“今天和‘鼻血男’没有活动吗?”
“没有。”小蝶笑得有些勉强,“他要回家陪他家人。”
兰珍很想问一句:他没有邀请你吗?但是看小蝶郁郁寡欢的神色,料想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便转而问:“我晚上要去 city hall(市政厅)那里溜冰,然后跨年,你要一起去吗?”
“我不会溜,也没冰鞋。”
“没关系,我扶着你,那里也有租鞋的地方。”
临出门时,兰珍找了个结实塑料袋,把自己的一双白色溜冰鞋放进去,那鞋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养得还不错。
换好鞋,等在一旁的小蝶猛然意识到什么,问了句:“我要是不跟你去,你不会一个人去溜冰跨年吧?”
兰珍把装鞋的袋子塞进双肩包,酷酷地一耸肩:“对啊,难道一个人就不过新年了吗?”
小蝶对这份“酷”艳羡不已。
多伦多的市政厅是一对双子大厦,和纽约那两座被撞毁的双子大厦一样,也是一高一矮俩楼,当然,气派和风格上比纽约那对可差远了,像两个没摆正、还爱交头接耳的括弧。这还没完,两个括弧的中间还有个飞碟形状的白顶矮楼,是市议会议事厅。从空中俯瞰下来,像一只睁开的圆眼睛,但因为“眼珠子”是白的,看着就有些白目。
兰珍和小蝶溜冰的地方,就在“白目”前面的市政广场上,叫内森菲利普斯广场,是某一任市长的名字。据说当年就是这个市长主持修建了这个市政厅,并且点明设计一定要新潮,于是他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对不规则括弧和一只飞碟。
来时的地铁上很是热闹。
满是成群结伴,要去市中心“疯”着跨年的红男绿女们,围在一处,交头接耳,偶尔还为同伴的一句什么话发出阵阵哄笑。车厢里到处充斥着预算有限的年轻女孩们身上廉价又黏腻的香味。每到一站,出去这么一拨,又进来那么一拨。
小蝶的脸一直朝向窗外,黑眼睛呆呆地瞅着自己投在黑暗玻璃上的瓜子小脸。兰珍看那脸上写满了落寞,便试探着问了句:“这次去加州玩得开心吗?感觉你回来后有点 down(情绪低落)。”
一句话戳中了小蝶的心事,她本来不愿意跟室友们多说这些,但她很快意识到她是对着兰珍一个人,不是咋呼的陈飒,便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刚认识的时候,她觉得这个房东古怪又难搞,条条框框一大堆,又分餐具又分垃圾的。可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才觉出兰珍是个极难得的温和恬静、又真诚善良的人,而且是个如假包换的淑女。跟她相识的过程,很像走进一条黑暗森林,要一直走进去,才知道尽头藏了一条春意盎然的涓涓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