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妈安排上床躺下以后,阿玲把陈飒拉到客厅,小声道:“你妈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不能给她空间,让她胡思乱想。等忙完你爹地的事,我带她多去参加参加活动。”
“好,谢谢你,玲姨,麻烦你多开导开导她。”陈飒有片刻感动。
“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阿玲拍胸脯保证,“对了,下下个月我们在南加州有个‘安牛炕弯森(annual convention,传销周年大会)’,要不我带她去吧?——要自己掏点钱,你妈怕你讲她,但是这个 networking(发展人脉)的机会是很宝贵的,而且你妈也能散散心。”
陈飒知道那种周年大会,就是这类金字塔生意的上中下层人士去一个大型会场,听已经爬上了金字塔顶层,发展了下下下下线的“销售奇才”进行希特勒似的宣讲,满会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发出纳粹信徒似的狂热。所谓“发展人脉”,就是结识场内其他志同道合的信徒。但是纳粹就纳粹吧,只要妈心里还有盼头。
去同时拥有好莱坞和硅谷、GDP 比法国一个国家都高、真正富可敌国的加州肯定不便宜,但只要能帮着妈过渡一下心情,花点钱算什么?
“行。”她一咬牙,答得十分干脆,“只要你能说动我妈,我没问题。”
“好好好,那我尽力促成这个事。”阿玲一副纯是为帮她忙的样子,“那么我先回去了,什么事电话或是微信联系。”
“嗯,谢谢玲姨,后面可能真的有事情要请教你。”陈飒把她送到门口。
“到底不是亲生,还是养不熟,一点都不伤心。”阿玲心里这么感慨着往电梯走去。
她不知道,陈飒隔着门,听着她进的电梯关上门的一刹那,脑子里已经绷得极细的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心里轰然一片坍塌,身子也颓然地垛在门厅里那张穿鞋的凳子上。她不愿意当着着外人的面解体,还是自己心里不待见的外人。
以后跨进这扇门,除了妈和这一屋子的“永远年轻”,她再也不能听到那嘘寒问暖了十六年的港普了,想到这儿,一阵虚空的悲迅速在她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她急于给那份悲找个出口,便努力往外挣眼泪,可攒(cuán)了半天劲什么也没有。而且越攒劲,心里越憋闷得厉害,简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拿出了兜里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一个号码。
几声“嘟嘟”后,电话那头传来安童一声略带睡意的:“哈喽?”
她倒一愣,声音压到极低,问:“还醒着呢?”她本来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真的接了。
“已经睡了,但是被你打醒。”他这么说着,却没有一丝怪罪,而是一如既往地憨憨一笑。
“你睡觉不开静音吗?”
“不开,万一谁有急事找我呢?——你一切都好吗?”他关怀。不然怎么半夜三更的给他打电话?
“不好。”她一向放肆高亢的声音这一晚委屈惶然得让他陌生,“我爹地去世了。”
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啥时候的事?”
“就今天。我好累,可是我不想睡,因为我心里好难过,可是我又哭不出来。”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点哽咽,可是泪水只稍稍湿润了一下眼球,就又像没成气候的潮水似的,还没掀起大浪就不争气地退了下去。
但这对他已经足够震撼了。
第58章 十月的夜风
认识她这么久,不论是在单位还是私底下,他眼里的她,一直都是那么浓墨重彩、生龙活虎的;哪怕得知马仁有孩子的时候,她也就蔫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很快就和他去赌场“惊心动魄”,拉动“财富之轮”了。他哪儿见识过这么凄惶无措的她?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他穿着大花裤衩,跳下床找裤子。
“我爸妈家。”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她心头一暖,但还是说:“你别来了,太远了。”
他难得固执:“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到了给你电话,啊?”
“嗯。”她不再坚持了,今夜,她确实想要他的陪伴。
挂了电话,她头一回庆幸,她的生活里还有这么个“患难见真情”的蓝颜知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俨然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做到百分百坦诚的人,连亲妈都不能。她还悠忽想起兰珍上回的那句话:“他给你的东西的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的是不是你想要的,他有没有想着要怎样让你快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
她的脑子里忽然劈过一条闪电:“你傻呀!这小子已经喜欢上你了,都好长一段时间了,你没看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