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犹豫,师婆终于开口道,“年龄再大些,活计就更不好做。赵斯年也大了,纵容下去,恐更能生出祸事。”
花清洛听这话,自是能明白师婆的言外之意,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白过去一眼直言道,“我没想过要做师婆。”
师婆笑笑,言语无奈,“师婆谁做无关紧要。只我就赵斯年这一个孩子,也不必说些为着天民国众生的假话,做母亲的只为着孩子周全。”
花清洛看着师婆发笑,也不再搭话。
师婆沉默一阵,终叹口气说道,“我是说,你离开长乐坊吧。”
花清洛抬眼,盯着师婆看了几秒钟。事情已成定局,花清洛自知辩解无用,所以那眼神中除了不舍与不甘,再无其余。
师婆被盯得心头发憷,再不敢多看一眼花清洛的眼睛。
她是希望花清洛怨恨、责怪甚至是奚落自己的,但这些都被花清洛付之一笑,起身负阴抱阳,再行大礼,退身出去花厅了。
师婆沉思半晌,稍稍平复心情这便又去栖箬家,帮着操持丧葬之事,期间难免伤心闹过,悲戚戚落了好久的泪。
乘黄随着赵斯年进凤凰台正门时,日头正挂在后门楣上,黄灿灿苍茫一片。
满院墙的芝麻油灯恍若明星冉冉初升,烟火香气弥漫。
半夏抱着青莲、兰花从后门款步而来。
丁香色的交领襦裙被月白色半臂衬得如那香气袭人的兰花般,一时竟也分辨不出香从何处来。
“你回来了。”半夏将花草小心放到白玉老母像前,对着赵斯年笑语盈盈。
赵斯年见这番阵仗,想是母亲要开坛,遂问向半夏道,“摆福坛?”
半夏摇摇头,拥着赵斯年出后门,道,“是外祖母叮嘱摆的。”进后院的抄手游廊,往师婆生房中去时,半夏不忘提醒道,“师婆与外祖母今日皆不舒服,你可去外祖母那瞧瞧,别叫记挂。”
赵斯年点头算是应下来。
过游廊时只见那客房里早已是上了灯,灯火通明。
再去看花清洛那边,仍旧昏暗着窗子,像是无人。
因正是到了师婆房门口,赵斯年也不去多想,推门而入。
花厅里只留两盏昏黄的油灯,恰能映出莲花鹿纹银香囊里冉冉升腾的檀香,味道正浓是新加过的。
再瞧卧房里不见掌灯,昏黑一片,赵斯年便不再叨扰,退出去小心阖上房门,又跨步去了外祖母房中。
墨江正带着两个小厮侍奉在侧,见是赵斯年进来,便互负阴抱阳,打过招呼。
“赵斯年来了。”墨江朝床上探身过去,小声说道。这便招呼两个小厮过来,齐将外祖母扶坐起来。
赵斯年再负阴抱阳,快步上去,帮着外祖母坐稳。
事毕,外祖母递个眼色给墨江,叫带着两小厮退出房门去了。又招呼赵斯年坐到床沿上,握住赵斯年的手,叹一口气道便仔细端详起赵斯年来。
许久不曾见外祖母这般慈祥和蔼,赵斯年竟不自在起来,眼神无处安放。再扫过外祖母脸上时,方惊讶外祖母真的是垂垂老矣。心头又猛然一紧,胸闷难耐。
“生得这般俊俏模样,到底是我穗禾的外甥。”外祖母言语里自豪,仿佛当年那稍有自负的小丫头一样。
“你是你母亲的孩子,你母亲也是我的孩子,疼爱都是一样的。”外祖母从赵斯年身上挪开视线看向窗子,只见镌着莲花祥云的窗子紧闭,窗前的兰花似是蒙上灰尘般,总是不太干净。便招呼赵斯年道,“你去把窗子打开。”
窗户一开,霎时间风带着花烟杆气涌进,床幔微动。
兰花瞬间明艳起来,新浇过水一样。
盈盈芝麻油灯映进外祖母涣散的眼神中,尽是伤感之色。
“你母亲不容易,好好待她。”这是外祖母临终前,最记挂的一件事。
赵斯年看着窗外草本旺盛,灯火璀璨。一时慌神,看入了迷。
正是槐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彩袖着新衣。
烛轻夜长殷勤弄,心怯辜负不忍归。
等赵斯年转身时,外祖母手垂在床边,安详如熟睡。
赵斯年红着眼睛,更觉胸闷疼痛,竟然生出诧异神色来,近乎二十载,第一次有了情绪的变动,只又是昙花一现,倏忽消逝。
赵斯年扑通跪地,伏在床前磕起响头,回回用心,次次虔诚。
好在是半夏进来传饭,发现情况不对,急忙去搀扶赵斯年。
不料这家伙倔强执拗,半夏哭喊强拉不起,她也不顾端庄稳重,哭喊着引来小厮,这才一齐将赵斯年拉起。
可此时,只见这蠢物眼神呆滞,额头渗血,浑然死物一个。
第29章 莲花天堂处
人群熙攘中, 赵斯年忽地看见了一抹正红色、火苗一样的影子,渐渐的放大、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