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怎么着也是正经人家,姑娘自也是正经姑娘,”李星禾低头看她一眼又笑问道,“对吧?”
天曦痴痴傻傻地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风流浪子,提线木偶似的点头。
正是春风入心七分假,暖花压城三分真,不由犯起痴傻之症来。
那天曦自常听外祖母与母亲唠叨,讲自己在凤凰台做姑娘时受尽欺辱委屈,及至出嫁更是被扫地出门,凄凉冷落之时尽是世态炎凉,所以对凤凰台、乃至整个长乐坊的人满是恶意。
所以在遇见李星禾之前,天曦自以为此番长乐坊之行就是为了帮外祖母夺回凤凰台,寻个好价转手卖掉。
一来能帮外祖母、母亲渡过那永宁坊的财政危机,二来也是帮外祖母出了那口受人欺压的恶气,如此也不枉外祖母打小宠爱自己。
即便是住进凤凰台,天曦得见师婆的拭面容言、大度好施;得受凤凰台里的随侍拥戴、厮伺候,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过着几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仍旧想着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个落后的长乐坊。
可待到那日,在走线裁缝铺撞见戏耍乘黄的李星禾时,天曦忽然慌了神,她再也不清楚自己这次来长乐坊的目的是什么?她再也不清楚当初是外祖母执意要来,还是冥冥中的命运叫自己一定随着外祖母过来?这一次她不想那么快离开,甚至不要离开。
艳阳槐影动情处,麻油苍草少年郎,终于,大厦倾,金门毁,终究城楼宫阙千重屋檐万家门,远不及草屋茅舍孤陋篱笆钟情人。
天曦回过神来时,那李星禾已经走出去好些。
因“类”惹得坊间总不太平,各家都在门前的踏跺上、院墙顶上供奉着麻油灯,几近天明时灯黄如豆,散着流萤般的光。
李星禾黑色褙子上的海天纹饰迎光泛光,如此是埋进银线的。
她小步追着,眼睛盯着李星禾后背上的木茬思忖,一时看入了神净想些止痛之法、补血神药,头上的绒花被芝麻油灯浸染得黄莹莹的,摇曳在夜色中,黑暗中似冰雕玉刻,流光时若梨花生香,分外惹眼。
忽见迎面过来一疾行赶路人,天曦这才从李星禾身上移开目光,定睛分辨出花清洛的模样来。她那痴呆迷离的眼神忽地聚起光来,警惕地望着两丈之外的花清洛,不肯多走一步。
看着花清洛与李星禾对视,看着她眼神中流露的笃定、坚毅,天曦心烧似火,妒心如狂,方才还肥冠软萼的绒花,顷刻间如利剑刀刃般竖在发间。
“杀了他。”正暗暗发着狠的天曦忽听见黑夜深处传出的声音,眉头一皱四下张望着后退溜开了。
房梁上是一只缓慢游走的黑猫,两条尾巴妩媚招摇,忽地扫下一盏将息的芝麻油灯,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天曦哼唧一声,立在那不动了。
“杀了他。”那声音邪笑着,渐渐逼近天曦。
“又要杀了谁呢?”天曦抬眼冷眼瞥过去。
“不知道该杀哪个?那就都杀了。”猫影重在那天曦的影子上,“喵呜”一声,跃到对面屋脊去了,回头看一眼天曦这边,眼中直冒绿光。
天曦沿着巷子一路追了过去。
且说那李星禾与花清洛相逢时,正都是铩羽而归。血衣相逢,四目对视,都不用说一言、置一词,就都是彼此的常胜将军。
彼此记挂,方心照不宣。
大红的褙子上,线头纷乱,牡丹花慌张地开,血似飞红若晚霞,花清洛嘴角含笑,目光从未如此柔和过。
黑如夜色的广袖褙子上,血痂暗似远山,沧海堆雪,各自东西南北流。李星禾笑带宠溺,是区别于对赵斯年的疼爱,更多出一份灼热、炽烈。
两人目光交汇处若春风过山,千树万树桃花如云。不问伤情,只在眼前就知并不大碍,不诉苦、不言屈,浪子侠女,爱的只有彼此,护得亦是只有赵斯年一人而已。
既然知晓彼此心意,解释便成多此一举。所以两人也只是相视而过,各有各的来处,各有各的去处,知不会分散,所以也不做多余的挽留。相遇时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分别时又重整旗鼓,战火新燃。一人一山海,袂袂两花木,芝麻油灯降息处,两人潇洒擦肩,相视而过。
第22章 “类”开始行动
外祖母不再掺和“类”的事情,由厮搀扶着回卧房歇息去了。
待到青朔走了,赵斯年复又进了师婆房内,东向坐在花厅里,师婆移身坐过去赵斯年左边,又招呼半夏坐着说话,半夏叫小厮去换些新的茶水,这便坐到赵斯年对面去。
师婆看过去半夏一眼,见她垂到脸颊处的头发聚缕成股,刘海上又生出些潮湿气,想是今夜里受了些雨淋的罪,便急止住那厮嘱咐道,“茶水倒不用多添。本不是该醒的时辰,多吃恐无益处,你且去寻些姜水来给半夏,若是得见萝依,就让她快些去把清洛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