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与赵斯年四目相对时,李星禾忽地一怔,羞耻感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尽性命才得来的东西,于这家人竟不费吹灰之力。
瞬间便觉得目眩虺隤,再看不清灰衣赭裤的赵斯年。
他冷笑,心底亦是自嘲,“若是此刻倒下,便懦弱到极致!”于是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朝正门方向出了。
赵斯年正要追出去,萝依牵着乘黄呵斥道,“爷别学这畜生,只管在当口添乱!我再没用,也找得出一两个得力的人去照看着李星禾。”
半夏转过身子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斯年,莞尔微笑道,“你大病初愈,凡事还得多注意休息,李星禾总是体量你的。”
赵斯年朝那院门口痴傻望了好半天,只听虫声痴痴留夏夜,宿鸟暗暗引秋风。
堂前石榴深情若垂泪,后檐古槐潇洒正扬花。
深夜里灯影绰绰描金线,黎明时人行踽踽掉银边,等那李星禾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赵斯年这才假装回房里去了。
青朔在花厅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见师婆从卧房里着白色中衣出来,额前的朱印已经拭去,并不饰发钗配饰,只左手上有一串刻字的朱砂手串。
青朔见了急负阴抱阳,道一句师婆安好。
师婆笑笑,这便赐了上座。
青朔婉言相拒,径直坐到旁边客座的位置上去了。
“你不必如此。”师婆笑着便坐到青朔旁边去了,继而又说道,“府里的人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我往日里偷懒耍滑,管得松散一些,怕是惹了仙家不开心。”
“呸,我算哪门子仙家,妖籍都不乐意空个地方画几笔我的贱名呢。”那青朔噗嗤笑了,倒也是带得师婆跟笑起来。
“我这命是爷救来的,除了能做点勉强入口的菜,也算是无以为报。”这话刚刚出口,青朔眼睛一转,这便咯咯笑起来又道,“其实,以身相许倒也可能成为一段佳话。”
师婆听这话愣在那,哑口无言好些时间,这才道,“快别,这孩子哪有这福气。”
“要说也是我没这福气。”青朔笑道。
瞧着师婆一脸认真的模样,恐是信了三分,青朔这才止了玩笑,转了话题道,“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耳鼠能御百毒,自是药到病除,现下已经无碍。”
青朔听罢眉头稍稍舒展一些,顷刻复又叹息。
师婆自然知晓这叹息里面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道,“这太清宫一夕间凋败坍圮,晏华驾鹤仙去,我也是知道自己已成废人一个,再无通天识卦的一点能力。”师婆话及此处又去看一眼青朔,只见她目光澄澈,听得仔细,这才又继续讲道,“我也实在不是贪恋师婆之位,只这一是怕萧墙之祸,二更怕人心惶惶,天民国不宁。我的意思,是此事就别声张,一切等新人师婆继位再说。”
青朔抿着嘴角,圆溜溜的眼睛兜兜转着,很有黄鸟的仙气与灵活。
她眼睛眨了两下,负阴抱阳才道,“我不怕惹师婆不高兴,有话索性直说了。师婆方才这话实在不入耳,听得我生气。总之师婆就是怕我宣扬出去,又或者是怕我添枝加叶,将太清宫的事与爷的事并在一块传出去,以此坏了师婆的计划。”青朔笑了笑便又道,“我向来讨厌这类肮脏恶心人的行径。师婆也只管放心,今夜的事我自只字不提,若透露半点风声,卤了我的翅膀做卤翅,我不去抱怨一句。”
师婆本是僵着脸难堪,眼下听着青朔这番说辞,竟又觉得好笑,一时也找不上得体的话,只陪着笑了。
两人再不多言此事,再说些杜季与雀子的事情来,直到门外有了半夏的抠门声。
天曦回至凤凰台偏门时,李星禾走出去已有百步远。虽说,夜色中只剩下一抹失魂落魄的身影,天曦仍能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正慌张追上去时,忽听见穗安唤自己名字。
天曦侧脸看过去一眼,正见那穗安板着一张脸,瞳仁里聚着些苛责怨气。
天曦将眼睛瞪得浑圆,露出些惊讶之色来,再稍稍镇静一些,头也不回的朝赵斯年那边跑过去。
“你受伤了呢!”天曦站在赵斯年身后,言语慌张惊讶。
李星禾仿若没听到一样,头都不肯回一下。
天曦疾步绕到赵斯年面前,阻挡住他前进的脚步,又瞪着眼睛嗔怪道,“做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李星禾低眉看过去一眼,皱皱眉头方冷笑道,“三更半夜出门很危险的,特别是你——这样柔弱的女孩子。”
天曦并没听出李星禾言语之外的讽刺,反以为刚才的话是李星禾在担心自己,于是仰着笑脸要送那李星禾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