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环坐在月台上,就在赵斯年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坐着,抬头数着凋零的叶子,神色间多出些无所适从的愁绪来。
花钿立在东厢的门口,眼底尽是焦灼之色。
风缱绻着,带着一两片叶子从林中越出来,落在刚刚结出露水的草尖儿上。
再有一阵风吹过,那叶子便翻滚着,朝乘黄这边过来,正贴在这家伙的鼻子上。乘黄打个喷嚏,伴着晨风清醒过来。
一夜之间,林子中的叶子全黄了。深浅不一的黄色在日光里交叠着、蔓延着,将那各色的绿吞噬殆尽。
缚住手脚的藤蔓不知何时消退了,活动筋骨的乘黄,惹醒了睡在它背上的李星禾。
他并未从乘黄的背上下来,反是坐在软绵绵的毛发中,痴痴望着眼前盛大的秋色。
许久不见秋意,乍见恍若隔世,竟恍恍惚惚辨不清是真是假。
再说那东厢房之中,花清洛处境好不到哪去,藤蔓从她的发梢伸出来,诞出一朵朵红艳似火的牡丹。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越积越多,那被冢魂吸住的手指抖得厉害。
花清洛从未料到这冢魂这般厉害,自打出生在世,从未说过一个疼字,而现在,疼痛啃食着她的神经,叫她陡生出许多害怕的情绪来。
且说那蓝盈盈的冢魂,瞧着胖嘟嘟的甚是可爱,可它自然不是一个豆虫般的精灵,而是由与数个细长柔软的小虫集聚而成了,柔软纤细如针的精灵一次又一次地戳破花清洛的手指,从指甲缝中一直蔓延至骨头中,啃噬着灵魂。
也难怪,那些动了记忆之冢的家伙会变成白鸟,经此一番折腾,不灵力散尽才怪!
痛痒之感从指间一直蔓延到花清洛的胸口,挠抓无门,只能忍着。
天民国那百万生灵的记忆,皆过了花清洛的手,百万次针扎痛苦结束时,花清洛终究是瘫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痛苦挣扎了好些时候。
遥遥瞧着乘黄过来,黄环急起身过去。
乘黄自是读懂这黄环的善意,低头任由她来抚摸着自己的犄角。
“昨晚又去哪里,叫我们好担心。”黄环轻抚说道,言语间夹杂着淡淡地如释重负的味道。
眼下这许多陌生的面孔涌到黄环跟前,处境本就有些难堪的她愈发找不见归属感了,如此见着乘黄,自然是感觉十分亲切。
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自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第91章 他会一直等下去
花钿见大伙皆有困意, 遂催促着余容带董乾上楼休息去。
而那黄环只讲自己并无困意,去厨房帮花钿做些提神的麦片粥,又给乘黄备了些吃食, 如此一番忙碌,黄环那心底里的患得患失竟也少了几分。
一直到黄昏时分, 花清洛才从东厢中出来。
花钿急上前去搀扶, 花清洛抬手止住,道自己无事。
黄环赶紧端上吃食来,花清洛只饮了两口粥, 便牵着花钿的手去了花钿房中。
阖门入座,那花清洛直入正题道, “天民国之乱, 近乎平息, 那些走兽妖魔, 我自会去一一镇压了。”说罢, 花清洛沉默半晌复又说道,“老娘我,不与你多卖什么关子, 我这一去, 自不能再回来,你也别等赵斯年。只记着一点, 统领好天民国,各师婆便皆在了。”
花钿听罢, 眉头一皱,忽地流出好多眼泪来。
未等她再开口询问一句, 那花清洛便早已不见了踪迹。
且说那花清洛辞了花钿,便出门而去。
行至青石牌坊前时, 花清洛驻足,再回首那被落日镀得昏黄的成衣局。
硕大的、滚着金光的日头,强撑着挤出淡薄的光,黄昏被黑夜冲击得摇摇欲坠,渐渐消弭散去。
比之早晨,这些林木的叶子似乎更黄了一层。
消亡总是比兴盛来得急促些。
几次来罢,几次辞去,欣喜皆是一样的欣喜,伤心各自是各自的味道。
“这他娘让人糟心的命!”花清洛在心底咒骂一句,再不去看那渐渐隐去的成衣局,举步离去。
只行出一步距离,便有灼灼红光从花清洛后颈溢散出来,霎时间若万丈晚霞由此去,红鬼云魅艳新生。
不多久时候,只待行过青石牌坊,便瞧着这花清洛换了一副模样,圆脸丰腴,浓眉细眼,凫绿裙摆伴风轻扬。
模样装扮,正是那花钿无疑。只这眼神里多了几分伶俐与犀利,行进间多是跳脱与随意。
花清洛自也不在意这些,只需假扮花钿那张皮即可。
只留了上一世的记忆,那天民国的人们自是都认得这花钿是成衣局的掌柜,遂见之皆负阴抱阳,恭恭敬敬。
花清洛见之这些熟悉的嘴脸,稍有不悦,只这不悦未来得及在心头停留片刻,遂又都成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