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神色慌张,欲求助于花钿。花钿自也是没有法子,只得叫他且先回去。
萝依听这小厮陈述过后,痛骂赵斯年一声不知死活,亲率了两个壮汉一路朝成衣局去,嚷嚷着,扛也得把这个家伙扛来。
不料,将近成衣局时,这一行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月台上一戏子身着红装,施着油彩,水袖翩迁,银装素裹中芳华一瞬,正高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游远惊梦的片段。
渐渐靠近,只见此人抖袖间不藏悲喜,转身处凄凉尽显,回眸展眉却是断肠人焉。
萝依心头一紧,忽落下泪来。
乘黄立在月台下面,雕塑般岿然不动,警惕地盯着这来势汹汹的三人。
可怜归可怜,触动、生情也是一时的有感而发,萝依自然记得此番过来的目的,见乘黄这般,萝依恐它坏事,即刻用缚妖索将那乘黄困住,念了符咒叫其空有怒吼的本事,却完全动弹不得。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吴侬软语,珠光宝气,一时不辨雌雄,恍若人间仙子。
墨山曾多番与赵斯年说戏,言语间尽是自己对牡丹亭的喜爱,赵斯年对这兰手荷掌并无兴趣,只略敷衍一句。
现如今为唤得墨山过成衣局来,竟也能两眼带神,脸面生情,犯了唱戏不动情的忌讳。
说也是,眼下这红袍之下,分明正是假戏真唱,全然戏中人罢了。
台下那几个汉子里,早有按捺不住怒火的性情中人,见赵斯年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这番作妖,突然跃到台上,挥拳将其打了个趔趄。
赵斯年并未去看那人一眼,像是完全活在戏中了一样,踉跄间忙而不乱,接语时慢而不断。
应着那汉子痛斥一声“浮浪破落户!”再挨了重重一拳,赵斯年跌倒在地。萝依招拦不住,台下的另一个壮汉也上去一并给一通拳脚,下手颇为狠重,仿若认定赵斯年就是猫又一般,对那些许多无端命案的恐惧与愤怒,瞬时发泄出来。
花钿闻乱而出,急奔过来,欲拽开两人,只她一介女流,平时又只一心课女工,识孔孟,哪有半分力气。
与萝依勠力,才勉强止住一个壮汉。
赵斯年并不还手,由着拳脚袭来,现在这状况,遍体鳞伤倒叫他更好受一些。
“他随便动一根指头,你到时候连灰都他娘的找不见!在这里放肆混账,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你看不出,活该你娘们儿的送掉性命,自己若要找死,没人拦你!”萝依对着那仍旧施以拳脚的壮汉痛斥道。
事已至此,那壮汉也没什么好怕的,完全不理会萝依。
又见其手爆青筋,肌肉猛凸,干硬若玄铁的手指扣住赵斯年单薄的衣服,顷刻将那红袍霓裳撕得粉碎,怒吼一声便将其举过头顶,正抛出去。
赵斯年撞到门前那棵古槐树干上方摔在地上,花钿瞧着心疼万分,急得眼泪打转。
但这赵斯年始终未吭一声,踉跄着欲起身,口中仍是要唱出来的样子,全然疯魔痴癫状。
“不男不女,不人不妖,你早不该活着!这天民多少的祸患人命不是你招来的!”那壮汉看一眼正奔过来的萝依,抬手止道,“我今是替天民国除害,你们休要插手。”
眼见那壮汉的脚猛朝赵斯年胸口踹去,萝依着急跃下月台,痛斥道,“放你娘的屁!”
花钿呆立于月台上,再不是强制那壮汉的模样,反而用手紧紧拽着那家伙的胳膊,眼神惊恐,呆若木鸡。
眼见那家伙的脚近了赵斯年胸口,仅是毫厘之差,萝依忽止住了脚步,再见那壮汉被一个飞踹击出去十余米,腰身迎着月台撞上去,一时吃痛,难以起身。
“你若喜欢,小爷我送你!”李星禾嘟囔着,言语愤恨,一个纵身飞跳,朝那挣扎的壮汉胸前踹去,再见其来不及吱声叫痛,便昏死过去。
那月台上的壮汉不敢直视李星禾的眼睛,左顾右盼,手足无措之际搀起花钿的手来,佯装着自己对赵斯年并无恶意。
李星禾从未将这等胆小怯弱之辈放在眼里,正欲去赵斯年那边时,赵斯年已无事般起身,自行上月台去。
萝依见此情形再不敢高声,只小心谨慎措辞,毕恭毕敬请示道,“凤凰台那边,不能离了您。大家都等您回去主事。”
赵斯年只在萝依面前驻足顷刻,未曾转脸看她,且说一句,“发完丧,只解脱了生者。母亲的亡灵需要安息,而不是冠冕堂皇摆给生人看的面子。”说罢便擦肩过去。李星禾紧随其后,方上了月台,壮汉与花钿连忙让出路来,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