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白还是没说话,他微微低着头,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也遮住了他低落的情绪。他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沉在那团迷雾中兀自纠结,他想看看前路,又怕看见前路。
医院的临终关怀做的不错,普通病房也没有那么贵,秦茉俞自知时日无多,也费不了多少钱,她在医院住着也确实要比在家里方便些,但也有了最大的遗憾。
风雪肆虐,终于在一个周三的深夜停止,雪在路边积得厚,能没过人脚踝,突来的安静像是死神的低语,它扛着镰刀站在窗前,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
风雪一停,云也跟着走远了,第二天竟是个大晴天,厚厚的雪将太阳映的冰凉,对面的房檐上挂上了冰凌。
秦茉俞就死在这个大晴天,死在太阳刚好照在床边的那一刻,她最后看见的便是窗下瓷砖反射的光,光影里飘荡着灰尘和被子掸起的轻毛。
秦茉俞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没有力气,最终也只是吐出了一口气。
她错过了与黎江白的最后一面,她还没能亲口跟黎江白说一声抱歉。
秦茉俞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多年的动辄打骂也没让黎江白与她疏远,她被浓烈的愧疚缠身,走的并不安详,眼角最后一滴泪水滚烫无比,像是在心口流出来的一样。
窗外的枯枝晃了晃,今天的风并不大,却像刀子一般剐着路上的人。
黎江白得到消息的时候正上着第二节课,班主任火急火燎的闯进教室,招呼了黎江白就将他带去了办公室,班主任一路上一直在做好久的思想准备,他不停的深呼吸,缓了许久才跟黎江白开口。
“小白你要做好准备,”班主任扶着桌子蹲下身,再次深呼吸,一手搭在黎江白肩膀上,镜片后的眼睛露着心疼与怜悯,“医院来了电话,说你妈妈…”
他哽咽了一下,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鼻子被这一口气逼的酸了一下,镜片上登时起了一层水汽。
班主任长吐一口气,低头擦了下还未掉下来的眼泪。
“小白…”
他正要接着说,却被黎江白打断。
“是我妈妈吗?”黎江白说着,他故作镇静,但声音还是有点抖。
“嗯,”班主任眨了眨眼,把鼻间的酸楚憋了回去,拼命牵动肌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握住了黎江白的手,企图给人一点安慰,“你别害怕,老师会陪你一块儿过去,有什么事儿都有老师顶着呢,别怕啊。”
班主任又摸了摸黎江白的脸,接着说:“你今晚要是不敢一个人睡的话可以来老师家,老师家里有个比你大半年的姐姐,让姐姐陪你好不好?”
办公室里很亮,瓷砖地上反射着与病房里一样的光,窗户似是有些漏风,灰尘在不停的跳动。
班主任并没说全,像是有意避着那些伤人的话语,但他情绪外露的太明显,黎江白还是猜得到的,他的母亲没了,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惊,黎江白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却止不住汹涌的眼泪。
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落在胸前,脸颊已经湿成了一片,那片迷雾终是被风雪吹散,路的尽头终于在艳阳中显露于眼前。
黎江白打心底里排斥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刻意的忽略却在这一刻猛地反扑回来,汹涌如海底的暗潮,不断撞击着他的大脑,耳边的嗡鸣宛若丧钟,一下下的扰的他头疼。
他自以为经历过一次就会没那么难受,但秦茉俞的死就像是悲痛在叠加,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黎江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来到马路上的,他只记得班主任一直牵着他的手,掌心的温暖似乎能抵御寒风。
他不敢走的太快,也不敢走的太慢,快了他怕自己承不住沉重的陨落,慢了他怕自己赶不上黄泉站送别的月台。
雪化的时候总是很冷,路沿石边儿的雪被来往的人踩脏,一脚下去咕叽咕叽全是脏水。
一些眼泪干在眼角,变成了别样的雪花,黎江白跟着班主任慢慢过了马路,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那片潮湿。
黎江白很讨厌不辞而别,就像几年前的春天,父亲离开的时候就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而今秦茉俞离他而去,也没有留下半句话。
“老师,”黎江白看着后退的地砖和雪,轻声问道,“我爸会在那头接我妈吗?”
闻言班主任心里猛地一紧,他抓了抓黎江白的手,揣进口袋里:“会的,你的父母都会在那头陪着你,他们会化成星星,在夜里给你照个亮儿,他们也会变成温暖的风,在每个寒冷的夜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