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69)

但他环顾四周,发觉鹤背寒不在,应当是花时随身带着,心下松了松,总有个自保的器物——可没松快片刻,又想,不怕意外只怕万一,花时当真出了事,自己可没后悔药吃!

去了,那小子得逞;不去,两个人不得安生。兰旭终于坐不住了,外头已过了戌时,灯会的光彩照得半边天亮如白昼。兰旭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低头一看,堂屋的榻上叩着本佛经,已读了一半。但角卷页黄,显然翻阅多遍。

兰旭惊奇,大雍虽不禁教派,但皇室信奉道教,有皇室牵头,大雍道观繁盛,不胜枚举,民间斋醮科仪,屡见不鲜。反倒是佛教,虽有西来的传教士活动,但一直没什么风浪。

花时出身边关,可学的是入世的学问,没想到他还对佛经颇有研究——兰旭微一沉吟——当年边关确有不少佛寺;关闭马市后,民间教团出现过一阵子的“灭佛运动”,寺庙佛像大肆损毁,即至次年两国结盟,灭佛的风气才渐渐熄灭。但佛教在边关已不似前朝隆盛了。

花时与艾爻同年出生,成长在“灭佛运动”之后,花时又童年漂泊,照理,不会有闲情逸致研究这偏门学问,但这本佛经明晃晃地表明,即便是出身寒微的花时,都有机会接触到佛教,看来佛教在边关百姓心中又有了复苏的苗头。

其实朝廷担心的哪里是教派,所有的社会表层的体现,深层次都是为了稳固政权。佛学西来,与西域各国连接紧密,佛门重地,方外之人,俗世朝廷总有忌讳、盲区,其一旦与反叛力量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古往今来,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典型的便是百年前元厥王国的崛起。

——兰旭手中掂量着佛经,收回思绪后,怔愣一下,不由自嘲一笑。一本佛经联想出这么多,可见浸淫庙堂日久,风声鹤唳,步步惊心。朝廷既没有明令禁止佛教,那么随手翻翻有何不妥?自己这般疑神疑鬼,真招人厌。

戌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兰旭愈加忐忑不安,不知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重要到能让花时逼着他下狠心,心中踌躇,脚步已向府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停驻,想踅,脚下像生了根,踅不回来,

数月的相处,兰旭早领教了花时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可莫名的,他就是喜欢他,放不下他,花时每一次闹别扭的背后,总能让他看到他一路走来的不易。但他不应该、不应该误解自己对他的喜欢……

远远地,从天际传来鼓楼的夜钟声。这是即将关闭城门的提醒。兰旭如蒙鸿音,身体一颤,再顾不得旁的,撩起袍子大步跨出门槛,翻身勒马,向竹懋山疾驰而去。

——到底是担忧压倒了一切。他没法儿狠下心来,将花时独自一人抛弃在荒郊野岭——他毕生的狠都给了爻儿,自从抛弃了爻儿之后,他就再也做不来抛弃之事了。

城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城内灯会璀璨,前路孤月独悬。兰旭扬鞭策马,取小路赶到竹懋山山脚凉亭。待近了,果然看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在听到马蹄声时,那背影倏然回身,期待的目光在确定正是兰旭之后,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花时笑逐颜开,小跑迎上去,盈盈眼波中满是意动。少年怀春,仰慕温存,一如春花初绽。兰旭一瞬恍然,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被一个风采奕奕的少年坚定地爱慕着,不可谓不高兴。兰旭沉沉地呼吸着,平复心跳——高兴是一回事,选择是另一回事,到了他这个年纪,“喜欢”已不再是选择的唯一标准,“应该”和“正确”才是。

兰旭下马,花时扶住他,弯着眼睛道:“你还是来了。”

兰旭恨自己不坚定,但来都来了,不假辞色道:“我来,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不是来收你的礼物的。”

花时笑容一僵,立时翻脸,把鹤背寒往前一递:“那我也不要你的了!”

兰旭道:“你不要任性。”

花时前一刻还在笑,这时眼眶涌出了豆大的泪珠,恨声道:“那你就不该担心我,放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才是真正绝了我的念想!你走吧,你走!”

花时本做好了枯等一夜的打算,没想到兰旭真的来了,被惦记的感觉着实不赖,可没想到兰旭的第一句话就是撇清关系,高高飞在天际的心情霎时被扯进泥里,完全失去了往日对情绪的掌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边让兰旭走,边推了兰旭两把,兰旭心力交瘁,踉跄后退中擒住他的手,叹道:“你是吃准了我狠不下心来……我怎能抛下你不管?”

花时瞬间心凉,怔然不语——兰旭抛不下一个才认识数月的人,却狠得下心抛掉才三岁的自己,他定是嫌兰爻是拖累,而花时,新科武状元,足够势利之交,说到底,秋扇夏棉,哪有什么真心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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