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不详,必有隐情,只能感慨时也命也,这位白面举子没有仕途命罢了。
其实小皇上在意的从来不是贪污、舞弊,而是在意朝堂铁板一块。大臣们得分派别,内部倾轧斗争,相权才得以分化,这帝位才坐得稳。因此,余从海短短两句话,深得帝心,这番杀鸡儆猴也别有成效,考官们不敢再让门下弟子抛头露面,这份会试皇榜的前几名,可以确定是无党无派、无师无门的清白试子,就待殿试之后,被皇上收为心腹,择善起用了。
可还是想不通皇上为何突然提到昭王。
晚上,兰旭下朝回府,沉吟着,下意识就往花时院子里走。他已经习惯将朝堂风云第一时间讲给花时听,一方面让他熟悉朝堂状况,入仕后不至于抓瞎;另一方面,也能借助他灵活的脑袋,帮忙揣测小皇帝的心思。
然而,兰旭缓下脚步,犹豫了起来。自从他给了花时一巴掌之后,两人便没再见过,这般刻意的回避倒是兰旭喜闻乐见,可一旦想起那日疼了半宿的手掌,又止不住自责是不是反应过激,花时毕竟是个没体验过爱的孩子,他的孟浪,也是在表达害怕失去。
——兰旭哀己不幸地自嘲,花时活似他前世的债,忍不住为他操心、打算,自己是真的没办法放下他。
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重又抬脚,跨进花时的院子,上前敲了敲房门,却没有应答,转头喊了两句平安。平安正从外头回来,手里端着兰旭的晚饭,回道:“爷,您找花公子呀,他没在,和小公子出去逛大街了。”
“你怎么没跟着?”
平安不好意思道:“喜乐他娘要回趟娘家,让喜乐给备点儿礼,小的就和他换了班。”
“是小公子闹着要出去的?”
兰旭口气凝重,平安担心小公子回来挨打,便揣摩着驸马爷的心思,回道:“小公子看花公子这几天郁郁寡欢的,就想带着花公子出去散散心,也给自己松松绑。听说,最近小公子啊,可勤快了,书也背了,功也练了,赵师父这些天都在夸小公子呢!”
兰旭斜了他一眼,没吭声。不怪他疑神疑鬼,花时这孩子满脑子奇思妙想,这会儿估计还在记恨自己打的那一巴掌,实在说不准头脑一热能干出什么事儿。如果是花时主动带晏果出去,途中造成什么“意外”,那情况可就不妙了;但既然是晏果主动找花时出去玩,又有喜乐和顺儿跟着……花时不至于胆大妄为吧。
更何况,花时应当知道,晏果是他的底线。
他的情感试图说服他相信花时,他的理智尖叫着花时一定居心叵测;思绪左右拉扯,怎样都不踏实,但最后还是情感占了上风,遂坐在晏果卧房里等着他们回来。
平安见兰旭守株待兔,机灵地叫人去找小公子。没一盏茶的功夫,晏果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在门口平稳了呼吸,战战兢兢探头探脑地往屋里一瞅,被端坐喝茶的兰旭一个抬眼叼了个正着。
晏果心里咯噔一声,垂头丧气地跨进门槛,低低叫道:“爹……”
兰旭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满面红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点头道:“玩得开心?”
晏果浑身一紧,忙叫嚷道:“我的功课都做完了,不信您问顺儿!”
“那给爹讲讲,都跟你花哥哥玩什么了?”
晏果看他爹虽说没有笑模样,但语气也没有生气的兆头,胆子大了些,张口道:“我们去逛了南大街,街上有折把式的,有卖糖人的,有画画的,有扎风筝的,还有胡侃算命的,可好玩了!”说着说着,如身临其境般回味得眉飞色舞,“我这不是看花哥哥会试才得了第三有点儿不高兴嘛,闷在屋里再闷出病来,就带他出门透透风。外头跟过年时候一样热闹,顺儿说是因为今年春闱,出摊儿的人比往年多,逛的人就更多了;中午我们去吃了鸡汤小馄饨,就是郭爷爷总给我带回来的那家,我还是第一次去店里吃呢,店面可大了,足足三层高,我们在二楼坐下,靠着窗儿,视野特别好,别看他家大,人满为患呢,然后我们——呃,”一顿,“我们……”
兰旭本来垂着眼皮吹茶叶,听着晏果意犹未尽的,暗自庆幸相信了花时,不然花时得气出个好歹来;岂料晏果兴头儿上忽然语塞,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抬头道:“你们?”
晏果支支吾吾的,眼神左摇右摆,不时偷眼去瞅他爹,在兰旭的质问下,飞快嘟囔一句:“……我们就回来了。”
兰旭冷下脸,扬起下颌朝门外沉声吼道:“顺儿!”门外候着的顺儿趋步进来跪下,兰旭接着道,“小公子不想说,你说,将他们一路上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我一一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