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冷着脸道:“驸马爷的教训真是震耳欲聋,有这好为人师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办吧!”
兰旭见他只管放狠话,不像前几次转身就走,摆明了是憋不住,想把法子说出来,只苦于没有台阶。兰旭暗笑,面上强忍着,说道:“现在回绝的理由是没钱——”
不等兰旭说完,花时果然一下子扬起了下巴,就像小动物翘起尾巴:“你就绝了递折子的心思吧!就是有钱,周成庵还有八百个理由等着,他是决计不会同意许仕康率兵进城的,”话匣子一打开,再碰上兰旭适时贡献的鼓励目光,花时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谁都知道,许仕康这个位置,是平定艾松叛乱有功,再由周成庵保举得来的,两人好得很——”
兰旭循循善诱:“文臣武将其乐融融,将相和,是多少皇帝的心愿啊。”
“将相和,哼,”花时道:“这几日我看史书,里面有一句,‘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军掌握耳。’,有没有什么灵感?”
兰旭道:“这话说的是,将相和,就会凝聚人心,即便发生大事,国家大权,也不会分散、旁落。”
“国家大权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的,分散给谁?旁落给谁?”花时道,“皇上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将相和’!将相和了,拧成一股劲儿,动摇的可就是皇上了。我相信当今皇上不是傻子,周丞相更不是,所以他就是演,也得演出和艾松关系不好来,才能让皇上放心。因此,他是决计得给许仕康找不痛快的,你还让他批准许仕康带兵进京,为的还是加强他主持的科举的安保?不如白天去抓星星,还容易些。”
兰旭几乎快掩藏不住赞许的目光,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喷出来,笑道:“那我们要怎样才能让皇上知道这个折子?”
“为什么要让皇上知道?”
花时的这句反问不在兰旭的意料之中,兰旭一愣,这回是真切地询问:“没有圣谕,私自调动军队可是死罪。”
“为什么要调动军队?”
兰旭彻底怔住了。
花时继续道:“别忘了,皇帝亲临的是武举殿试,在场各个身怀武艺,又有许仕康坐镇,你还担心什么。”
“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兰旭沉吟,“可是……”
花时轻蔑一笑:“如果皇上因为这点小事,就吓了、怕了,那我们还是乖乖听从周丞相的调遣吧。”
兰旭垂眸,细细思量:皇上年仅十六,和花时差不多大,血气方刚,蹈厉奋迅,如初生牛犊,不瞻前顾后;自己青春已过,持重返成退缩,倒无法设身处地,思皇上所想了。也许花时的提议,才恰合皇上之心。
思及此,他抬眼,少年气骨狷傲,明明是子辈,却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这些……是谁教你的?”
花时道:“看书看的。”
兰旭不由真心实意地叹道:“看书者众,没有几人能从中读出这些剑戟森森。”
“总之你别闹心了,再有事儿,同我商量。”
兰旭含笑,说道:“知道了。”见花时板着脸,满意地一点头,又忍不住哄他,“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花时登时翻脸:“少拿我当晏果儿,我说的都是正经的!”
“那我和你说正经的,”兰旭道,“快去睡觉!”
花时翻个白眼,抱起酒坛豪饮,咽下最后一滴,撂下坛子,打了个酒嗝,游游逛逛地进了屋,临了撑着门,回头道:“你也别惦记许仕康了。”
兰旭纳罕。花时面颊泛红,酒意翻涌,又道:“晏果儿、公主、皇上……你心里装的人够多了,你还跟着艾松造反……许仕康不会原谅你的,你惦记也没用,不如……不如你后悔一下,给我看看……我就考虑考虑……”
话说得颠三倒四,兰旭只当他醉了,胡言乱语,赶忙起身去扶他;花时却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赖着不肯走,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兰旭的颈窝处,双臂死死箍住他,兰旭挣了两下,被环得更紧——
“我长大了,能留住你了,你别想再跑掉了……”
兰旭停下挣扎的动作,接下来的一字,如同砸进池塘的巨石,发出滔天的声响。
“爹……”
兰旭双手微微抖动,半晌,推拒的双臂转而将少年搂入怀中。兰旭死死咬紧嘴唇,力道一如花时的怀抱,他务必保持清醒,生怕一不留神,“爻儿”这个名字,就会从齿间溜出。
他很清楚,花时不是他的爻儿,他的爻儿远在阳关县,大字不识,庸庸度日。
他对花时好,不仅因为透过花时,看到了爻儿;更希望爻儿在外,遇到困难时,也会遇到一个人,能像他对花时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