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则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脑海里是兰旭微红的耳尖——兰旭百密一疏,脱了外衣拆了发髻,唯独没藏好鞋子,那双鞋子上,还沾着京郊的黄土和几根郊外才生长的嫩草。
也就是说,兰旭得了平安的消息,一路寻来,隐在暗处,看他们逮蟋蟀,看了足足一个晚上,最后赶在他们之前到家装模作样,还让平安陪着演戏。期间既没现身破坏他们的乐趣,又没催促他们赶快回家,暗中盯着护着,可谓用心良苦。他偏不跟晏果解释,这样,就是他和兰旭两人的秘密,晏果不配知道。
对唯一的儿子,兰旭真是个好父亲;曾经他是他唯一的儿子时,兰旭也是这样对他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要扔下他呢?花时怎么也想不通——兰旭是个能为儿子付出生命的父亲,有什么是比失去生命还要可怕的呢,为此不惜抛弃他?
花时在思考中慢慢睡去,又是那年的边关,黄沙漫天中,他摘下了一朵小黄花,回身想送给爹爹,却了无踪影。这一次,天地间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他。
…………………………………………………
第二日,晏果早早爬起来主动练枪,下午还背了两页书,一整天下来,爹果然没来找他算账;一日,花时带晏果去了促织斗场玩了几把,屡战屡胜,全无败绩。晏果倒也自恃身份,不敢痴迷,过把瘾就及时脱身,赢的二十两银子都赏给了花时,花时转手用这二十两银子,在回头酒楼包了个包厢,给晏果做宴。
晏果彻底对花时心服口服,将平安和顺儿打发去散桌,他和花时独占了包厢,席间举起酒杯道:“花时,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晏果的好兄弟,但凡有事儿,只管开口,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本公子还没怕过谁呢!”
花时捏着鼻子做戏这么些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哄晏果是假,博取公主府信任是真——他毫不客气地认下了这份殊荣,四下看了看,笑道:“到让我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收了笑容,蹙眉担忧道,“不知给小公子下毒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缉拿归案。”
晏果道:“嗐,有太后皇上,我爹我娘在,早晚能水落石出的。其实我还挺享受的,解了毒之后修养的那几天,可把我自在坏了,”斜了眼花时道,“倒是你,我之前可讨厌你了呢,我爹喜欢你,冲你笑的次数,比这辈子对我的加起来都多。”
花时故作惊讶道:“怎么会,你可是他唯一的孩子!”
“是啊,唯一的孩子,”晏果苦着脸道,“所以他就知道盯着我,搞得我一点自由都没有,这回肯放我出来,昨儿也没生气,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单是我闯祸的话,他早就抄家伙揍我了。”
花时腹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与生俱来视如敝履的东西,自己却要机关算尽计穷力竭,还不一定能得到,好不公平!他自然不会苦口婆心地安慰晏果,让晏果知道兰旭有多爱他,等他让兰旭伤透了心的那一天,兰旭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他牵挂的人。
花时笑笑,低头饮酒,不再搭话。晏果则越说越来劲儿,掰着手指头,细数对他爹的不满,数落到一半儿,忽然想起什么,心事重重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说——那群举人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我爹他——我爹他——”
“不知道,”花时道,“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你爹?”
“你疯啦!”晏果眼睛瞪溜圆,半晌又颓下去,“我觉得我爹不是那种人。”
可惜,他就是那种人。
花时冷眼看着晏果魂不守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开花结果。他转了话题,循循善诱道:“说起来,你不觉得那个白面举子很奇怪吗?说什么今年一定会考鈚奴相关的题目,侃侃而谈的,好像早就知道考题了一样。”
晏果立刻被牵着鼻子走:“啊?不会吧,漏题可是大罪!”
花时点头,以退为进:“我也觉得是多想了,真漏了题,哪能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晏果想了又想,摇头道:“不对,我记得府尹衙门的人说过,那位举子的老师,正是主考官之一,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孙大人!”
“啊,那就……”
晏果道:“罢了,左右明儿我进宫,叫皇兄多加留意便是。”又道,“你放心,我也会多替你美言几句的,到时候,皇上点你做了武状元,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花时忙推辞道:“俗话说武无第二,都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真本事,几句好话添不了彩头,反倒给公主府惹麻烦,我也成了那攀龙附凤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