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莫可奈何,又不能表现得太殷勤,不然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告别杂役,他转头摸到厨房,偷了一瓶酒,回来给伍九擦拭,为了避开伤处,只擦了手心和脖颈,伺候了一整夜,这位大爷终于赏了面子退烧了。
兰旭对晏果都没这么亲力亲为过,公主府奴仆成群,轮不到他沾手,因而对伍九多了些奇妙的感觉,就像晏果时不常收留的那些猫猫狗狗,晏果贪图一时快乐,时间长了就抛之脑后,主子不在意,下人更没精力理会,最后还是他没事儿去喂喂,嘱咐下人好生对待。
直到日头高照,伍九终于有了动静,呻吟一声,睁开了青肿的眼睛,忽然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嘴边抵住杯口,他下意识喝了几口水,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别动,你身上都是伤,要什么跟我说。”
伍九眨眨眼,迟钝地移过眸子,看到兰旭,昨夜的一切泄洪一样涌进脑海,一下子弹坐起来,愤怒地打翻水杯,一把把兰旭推个踉跄:“少给我装模作样了,我记得真真儿的,昨儿最后就是你打的我!你等着的,等我好了,一定加倍还给你!”
兰旭捡起水杯,倒是没动气。他好久没见过这般喜怒形于色的人了,不必猜测揣摩,相处轻松得很,因糊弄道:“好好好,那你得赶紧好起来,”又感慨道,“你身体真壮实,病了一宿力气还这么大,你是想吃点粥,还是吃肉?其实吃点粥最对胃,但我看你吃点肉也没什么关系……”
伍九本来疾言怒色,可一听到“吃肉”,不禁想起昨儿还没入口就被打掉的酱肉,口水在口腔中泛滥,嘴张开刚说了声“我才——”,口水哗地淌了出来。
兰旭没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顶着伍九要杀人的眼神,出门舍些银钱,托杂役买了酱肉回来,又去厨房打了饭菜,扶他坐到桌前吃饭。伍九在“报仇”和“吃饭”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一头埋进饭碗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看上去饿坏了,兰旭怕他噎死,忙给他倒水,说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缓过了最初的饥饿,伍九的速度终于降了下来,兰旭这才动筷子。伍九啃着酱肉,眼睛一直审视着他,半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我才不会上当!”
兰旭食不言寝不语,闻言笑了笑,把口中的米饭咽下,方道:“我儿子都没你这么幼稚。”
伍九葡萄似的大眼睛瞪成了铜铃:“你?儿子?你多大你就有儿子?”
兰旭听了这话心里头挺高兴,反问道:“你多大了?”
“马上十八了!”伍九道,“不过也对,看你细皮嫩肉的,吃个饭秀秀气气,像个大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你们成亲都早,我们村马员外的儿子,十五就当爹了,那都不算早,还有十三四岁就娶了媳妇的。”
伍九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白话了一堆,已没了方才喊打喊杀的劲头,抱着酱肉吃得嘴上一圈酱汁,看得兰旭有些闹心,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以为舍友齐楚,正好也吃不下了,起身投了毛巾递给他,指指嘴巴,让他擦嘴。
伍九不以为然接过来,大喇喇胡噜一把撂在桌子上,又道:“你不好好当你的公子爷,来镖局跟我们抢什么饭碗?怎么,你家落魄了?”
兰旭啼笑皆非,戏谑道:“是啊,身无长物,只有靠双手自力更生了。”
“早就该这样了!”伍九一拍桌子,“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群除了花钱啥也不会的败家玩意儿,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就糟践人,算你明白,改邪归正了,咱靠自己不丢人!”
兰旭道:“可你也太莽撞,昨儿硬碰硬没讨到好不说,还连累林镖头为你奔忙,我听说他待你不错,你以后火气上来,先为他想想,改改你的臭脾气。”
伍九道:“我还没跟你算你打我的账呢,你还蹬鼻子上脸教训起我了?”
说着,哼哼唧唧地撕扯酱肉,活似撕的是兰旭。兰旭想再多问问伍九的背景、林镖头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还有镖局的日常业务,筛选出和盐搭上界的链条,这时一个小杂役推开门道:“兰旭,林镖头找你,赶紧过去吧。”
兰旭心里咯噔一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到了前院堂屋,林镖头刚吃过饭,正在漱口,见他到了,挥退下人,仍是那副犀利的目光,剑一样要将他看穿刺透。
兰旭垂着眼装木头,直到林镖头开口:“信上说,你在京城犯了事儿,不得已远遁他乡。”
“是,承蒙吴老板介绍,林镖头收留,兰某感激不尽,愿效犬马之劳。”
林镖头面无表情道:“昨日我看你文质彬彬,想不到倒是有一手好功夫。你打伍九的那几鞭子看似凶残,实则落鞭时都卸了力道,就是皂班打板子,都未必有你控制得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