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军政府要防备反目那日,最好有兵不血刃就能击碎刀头堂的柄子。
毕竟两方之间,灰色利益太多,不好闹得兴师动众,过于血腥。
姰恪听得心很累。
他很不想去掺和今天这件事,但人在贼船上,没法说不。
*
一刻钟后,洋车停进韩五爷的宅院。
夜色已深,庭院里被清白月光铺了满地冷霜。
韩五爷亲自出来接人,身边只跟着一个纪沐笙,除他之外,四下无人。
见到这个灰袍儒雅的青年人,江四爷才心底里隐约猜出七八分。
姰恪在车上就被蒙了眼,这会儿由汪恒给扶下车,跟着半瞎子似的。
韩五爷见状,不禁失笑,视线看向江四爷:
“我这儿人都遣散了,你这不是多此一举?他都进了我的院子,蒙上眼就能当没来过?”
江四爷淡笑扯唇,“蒙上眼,就跟没来过一样。”
“信不过我?”
“信。”江四爷笑了声,提脚迈上台阶,“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韩五爷摇了摇头,到底也觉得他们谨慎点,不是什么坏事。
他看向身边的纪沐笙,“既如此,你扶着姰大夫吧。”
纪沐笙点点头,下了台阶走过去,接替了汪恒,扶姰恪走过来。
韩五爷又看向江四爷,“堂厅在哪儿你清楚,你自便吧,我一会儿给人送出来。”
江四爷下颚点了下。
目送两人带了姰恪离开,他在原地立了片刻,侧目睇了眼汪恒。
汪恒微微点头,转身往走廊另一边而去。
江四爷也没闲着,就在宅院里乱逛起来。
韩五爷还真是为了避人耳目,原本这宅子里是布了很多打手站岗的,每次来,气势整的比军政府都足。
今晚人际清减了三分之二有余,基本江四爷随意能乱转的地方,都没人把守。
看到有人把守的,他也调头就走了。
转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没意思,江四爷也就往回走,回了车上等着。
彼时,姰恪已经被带进后宅深处一座院落。
他眼睛蒙着,只能看清微弱光影,听见韩五爷温润柔和的语声。
“醒了?是大夫,让他给你看看脉。”
一道女声,细弱蚊吟,很虚弱:
“不看了...”
“不看怎么行?别说傻话。”
“...你知道,我喝不下药”
“所以才找这个大夫,他是云宁城,唯一会自己做丹药的大夫,听话,再试试好么?”
当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耐心,又能拿出无比温柔和低声下气的态度时,已经说明这个女人于他来说很重要。
那女子没再出声。
姰恪默默听到这儿,有人牵引着她过去,他就跟着走。
把了脉,姰恪的心却沉了沉。
韩五爷看他收了手,却半晌不开口,不禁主动询问:
“姰大夫,如何?”
姰恪遁声扭头,语态很平静告诉他:
“韩五爷,都不是外人,我不卖关子。”
“实话讲,上次看到这样的脉象,是在傅军长的妹妹那儿。他妹妹的事,相信你也有耳闻。”
韩纪岁脸色微沉,“连你也没办法?”
他说‘也’,姰恪又明白了。
这说明他已经请了很多大夫来,但都于事无补,真是不得已,才请到的他。
姰恪默了默,斟酌着说:
“...这位夫人的脉象,跟那位傅小姐,也尚且有所不同,傅小姐是先天不足,体质羸弱,这位夫人是积郁成疾,拖垮了身子。”
顿了下,缓声宽慰韩五爷:
“有一说一,恕我直言,她不适合养下这胎,即便我尽力帮她调理,她放宽心,身体若能好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只怕,这孩子生下来,不会太康健,大概率也可能养的艰难,你要想好,做个决定,或是心理准备。”
他是大夫,把可能发生的后果跟人家讲清楚。
至于治不治,保大还是保小,是人家的事。
怎么治,才是他的事。
屋里静默了许多。
纪沐笙眉心拧得死紧,他看了眼神色暗晦莫测的韩纪岁,又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的。”
却是那女子先开口了。
韩纪岁和姰恪齐齐转过脸。
韩纪岁一脸复杂,“珊珊...”
“我要生下他,我会养好身子,刀头堂难道还养不活一个孩子?”
姰恪面对这样的话,很冷静的插声:
“有时候,不是养得活养不活的问题,而是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生羸弱药石不断,也会很受折磨。”
他见得多,自然也就看得开。
但那些看不开的人,一般也都不听他劝。
女人还是很坚定,“我要生!”
姰恪就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