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玉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继续道,“无论是刮骨香一事,还是替太后诊脉,臣女身为澧朝子民,皆为本分,不敢居功。迟副使无辜,澧朝百姓更是无辜,臣女只求陛下惩处奸佞,莫寒忠臣之心。”
“大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先开了口,横眉冷对,指着容晚玉道,“小小年岁,又是女子,指摘重臣,实在不敬!”
有了大太监的插嘴,皇帝那一瞬的凌冽之气消散了大半,瞥了一眼大太监,“多嘴。”
大太监收回手,低头告罪,“是奴才僭越了,奴才只是觉得,这容家小姐,实在有些不懂事,陛下恕罪。”
皇帝没多言大太监的过失,似乎真听进去了他的话,也认为容晚玉还未及笄,又是名女子,有些冒失也不算大错。
“朕想起来了,迟不归是你的未婚夫婿,你们的婚约还是朕亲赐的。”
皇帝将那叠罪证随意地扔在桌上,全然不去品评田首辅的功过,而是将公事说成了私事。
“都说隔行如隔山,看来这做媒也需要些经验才行。既如此,朕再赐圣旨,将你和他的婚约,解除了吧。”
第240章 帝王之术
证据,在法之前,才可称之为证据。
在皇权之前,错与对,只是一张任由掌权者随意勾画的白纸。
容晚玉听见皇帝说要下旨解除自己和迟不归的婚约,对那迟不归拼死换来的证据视若无睹时,心便如大雨浇淋,冷得透彻。
大太监见容晚玉丝毫没有谢恩之举,重咳一声,“容家小姐,还不快快谢恩?”
被那尖细的嗓音提醒,容晚玉双手交叠在面,遮盖住眼中的不甘和愤慨,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便是无法让田首辅伏法,退一万步,也该换来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
再抬首,容晚玉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加之她忙碌数月后消瘦的身形,看着更显怜弱。
“陛下宽宥,臣女感激不尽。虽婚约未成,但臣女毕竟同迟副使有一段姻缘,不论朝政,迟副使寒窗十年,英年早逝,独留寡母,其孝可悯。”
“臣女恳请陛下,准许臣女扶棺还乡,替他全尽最后的孝道。”
既然皇帝要将此事定义为私事,那容晚玉便退让,咬定自己迟不归未婚妻的身份,来争取一见迟不归的尸首。
容晚玉将额头抵在地上,重重一磕。
此言既出,让皇帝都难免惊讶,要知道,如今情形,容晚玉多半明了,她的未婚夫婿已是罪责难逃。
明知如此,还不避嫌,而想要替未婚夫婿全尽孝道,实在是至真至诚之性。
皇帝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同意了容晚玉的请求。
“既如此,朕便赐你一道手谕,你去田相府邸,领棺吧。”
容晚玉谢恩起身,心中却难掩齿寒。
皇帝同意她的请求,一来,澧朝重孝,又格外看重女子的贞洁,容晚玉此举正合乎两全;二来,皇帝同意容晚玉扶棺还乡,便意味着不会将迟不归的罪责追究至其家人。
田首辅给迟不归定的罪名可是祸乱朝纲,此罪若确凿,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如此反推,便是皇帝顺应田首辅的意思,让迟不归成为替罪羊,也不会将罪责定的太重。
看似容晚玉所求无门,不得不退让,实则这番以退为进,让容晚玉也探查出了不少皇帝在此事上的心思。
他明知迟不归无罪,明知真正的罪人是田首辅,不秉公处理的缘由,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得失。
田首辅虽一人之下,权倾朝野多年,但要说让天子畏惧,多少有些胡诌了,那便是田首辅向皇帝献出了足够弥补他罪孽的利益,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
容晚玉退下后,皇帝示意大太监磨墨。
候墨时,皇帝拿起了那叠厚厚的罪证,一张张翻阅,其中除了铁证一类的契据外,还有不少迟不归的手书,条陈田首辅之罪行。
皇帝一张张翻阅,面色比墨水还沉上几分,大太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只要皇帝不开口,他磨墨的姿势便不能停。
最后,皇帝放下那叠罪证,吐露出两个字,“可惜。”
可惜栋梁之材,却时运不济,折戟沉沙。
“忠贞之士,本不失为一段良缘......你说,朕该如何嘉奖容侍郎之女?”
大太监磨墨的手一顿,故作一副迷糊模样,“容家小姐,适才不是才御前失言了吗,陛下为何不但不罚,还要奖赏于她?”
大太监这副如在雾中的愚钝之样,取悦了皇帝。
皇帝笑了几声,却更坚定了要论功行赏之心,这帝王权衡之术,既已有取舍,便无妨赐予恩惠宽慰有识之心。
也可敲打一些自作聪明之辈,好好反思,短暂赢来的胜利,是让他得意忘形的,还是让他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