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得十分吃力,每走十步就须得歇息片刻。
而叶清影就远远地跟着他,并未有想要搭手的意思,尾随他一路到了祖坟地,目睹他休息、挖土、埋棺、叩首整个过程。
少年忙了多久,叶清影便看了多久。
直到漆黑的天幕再度降临,尸体入殓的仪式才将将结束。
方天问静坐在草坪上,凉飕飕的晚风吹过鬓角,身后是一小片积水潭,两只癞□□肢体交叠,鸣叫声此起彼伏。
叶清影从树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如今物归原主。”
方天问身子本就虚,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讪笑道:“姐...姐,你还没走啊。”
叶清影眯了眯眼,反问他:“你害怕什么?”
方天问指尖哆嗦了几下,自以为藏得很好,实则全都暴露在叶清影眼皮底下,“当然害...怕,怎么能不怕。”
他说着说着头便垂了下去,形单影只十分落寞。
矿洞里发现的信和照片被他捏得变形,指骨上只贴了一层薄薄的皮肉。
叶清影离着他一米处盘膝而坐,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又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她幽幽道:“不看看么?”
“看...看什么?”方天问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另一只手狠狠地抠进湿软的泥土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紧张。
这是一片坟冢,一座座墓碑静默伫立,宛如一双双漆黑凝视的眼睛,再让这黑黢黢的夜色衬着,时不时几声空谷幽鸣,那多渗人。
叶清影手掌搁在他肩膀上,冰凉的眼神如实质插进少年的血肉里,“当然是看你父亲的遗物。”
“啊。”方天问短暂地惊叫一声,脖子一缩,在这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活像是被人剥了衣服站在人潮涌动的路口。
南禺不理解,但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
恍惚之间,薄脆泛黄的信纸被撕开一道口子,方天问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放下了。
南禺啧了一声,低声问道:“是情书吗?”
方天问脑袋里的神经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也没听出音色的不一致,只答道:“是。”
待他拿起那张全家福的合照时,那颤抖的手倏地就稳当了,维持着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叶清影也不催他,只默默观察他的变化,只看到孱弱的身躯逐渐蜷缩,一滴清泪砸在照片上。
这时,她才起身,一脚踩在不久前才垒好的小土堆上,那儿甚至连块简陋的木牌都没有。
她的侧脸犹如刀削般凌厉,嗓音果决低沉,“你怕的究竟是我,是那几天几夜,还是被你杀死的无辜冤魂!”
第24章 竖葬坟
“我没有!”方天问手已经开始发颤, 不太能握紧照片了。
“我没有杀人!”
“不会的...”
“你小点儿声,别把人吓破了胆。”南禺笑盈盈道,她寻了个高处, 坐在枝叶茂密的树梢上, 透过缝隙正好能将那处坟地一览无余。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于是方天问便觉得头顶有人在窃窃私语,凉风一吹,和着树叶沙沙沙的轻响, 有些阴恻恻的。
他受了吓, 打了个哆嗦,顿时噤若寒蝉。
叶清影往上淡淡瞥了一眼, 瞧见凑热闹的人抿着唇, 一双含情眼水波荡漾,笑得肆意开怀。
她觉得很幼稚。
叶清影的目光每每扫过,方天问的唇色便苍白一分, 感觉再多说两句重话, 少年就要背过气去了。
她兀自拾起散落的铁锹,将小土丘铲平。
扬起的尘土惹红了方天问的眼,他仰着头,眼白里血丝密布,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勇气,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直挺挺地躺在坟堆上,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你做什么!”
叶清影半眯着眼,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闪躲。
压迫感像是一块厚重的铁板, 直愣愣地往下倒, 方天问被饿得很瘦,喉结上下吞咽的动作十分清晰。
叶清影手臂略一使劲儿,铲子便狠狠地戳进松软的土壤里,距离方天问的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尺的距离。
若再偏一点儿,便能轻松要了少年的命。
“不行...”他声音弱了些,身形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硬着头皮不肯挪动,眼珠子瞪得更圆更大,凸得很可怖,仿佛这样便能抵消心底的惧意。
但还没等他听到回应,便一阵天旋地转。
叶清影直接将一铲土连同他一同甩开,照片飘落在积水洼里,水渍从一点开始,逐渐侵蚀得完整,模糊了人影,沉落了岁月。
方天问挣扎起身,口鼻里尽是淤泥,有股令人作呕的腐腥味,瞧着很是狼狈不堪。
南禺动了,随手折断一根枝丫,照着方天问头顶扔去,朗声道:“待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