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影站直斜睨了他一眼,眨眼间又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不管是个什么鬼玩意儿,都没这儿多。”
白天那村子不过十几人,哪比得上这鬼挨鬼的地底下,热闹程度堪比农村大集跳广场舞。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可怕,倒显得自己胆小怯懦,许知州从乌启山身上跳下来,挠了挠后脑勺,像个地主家傻儿子似的憨笑两声。
鬼影被飞扬的尘土熏得眯了眯眼,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像是皱皱巴巴的老树皮,黑色斑点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惨白的皮肤上。
每隔个几分钟,他就会捂着嘴咳嗽,卡了痰,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忙音。
许是习惯了,乌启山拂了拂袖口的灰尘,道:“难为你晕了还记得,这是村长,姓李,多的就不知道了。”
许知州视线在处变不惊的两人之间逡巡,狐疑道:“你们咋一点都不意外。”
乌启山毫不意外回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笨。”
许知州:“......”
嘴巴那么毒,偏偏说的是事实。
你他妈才笨,老子宰了你,许知州心说,话顶在舌尖跃跃欲试,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两柄唐刀的淫威下。
叶清影立在虚幻的迷雾中,身姿颀长挺拔,解释道:“你昏迷那天晚上,我和南——”
话声戛然而止,她怔愣几秒,意识到不妥,蹙着眉改口:“我引了牵丝傀。”
作牵丝傀需是三魂七魄齐全的活物,但自己却屡试屡败,在南禺的提醒下,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后,她再一次探进了村长李叔的家里。
白狗轻车熟路地钻过院墙的狗洞,踩着轻盈的步子顶开房门,木门年久失修,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噪音,叶清影试探性地往堂屋探了探,和起初一样的光景。
天色薄明,村长依旧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她蹑手蹑脚地踱步巡查,卧室床铺叠得整齐,厨房器具光洁如新,方孔土灶里只有淡淡一层浮灰,看起来主人应是每天都在打扫。
叶清影顿了顿,冷声道:“确实很干净。”
干净得连一丝生活气息都寻不见。
环境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配着叶清影清冽的嗓音,许知州像是调到了午夜电台,冷不丁颤了几下,身体绷直了些,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催促道:“很可疑,然后呢然后呢?”
叶清影直直地盯着鬼影,默了片刻,耳际突然闪过南禺似笑非笑的询问——“你刚才故意的。”
对,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抬尸时绊了“村长”一脚,趁乱搭上他的手腕。
“白天那个。”她敛神垂眸,语气平淡,“没有脉搏。”
换而言之,是个死人。
许知州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追问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也是假的?”
莫非这偌大的村子一个活的都没有?
“八九不离十,估摸着都在这儿了。”乌启山适时插话。
接着,他们挨着一个个查看,费了不少精力,结果也不出所料,又寻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许知州一屁股坐在稍平整的石头上,抹了抹额间沁出的汗水,问道:“我们干嘛不直接问他们。”
乌启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叶清影略略扫了一眼,言简意赅道:“不能,都是些无主意识的残魂。”
“残魂?”乌启山喃喃自语,忽然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满脸惊诧地嘀咕:“是了,是了!”
许知州猜不透师侄俩的哑谜,讪笑道:“难不成这魂还叫人掰走一半儿?”
叶清影淡淡嗯了声,生犀香缕缕青烟在鼻尖萦绕,沁人心脾,安神镇静。
乌启山咧着嘴角,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小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刚才小师叔都说了,假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全的,你猜从哪儿找的?”
“卧槽!”许知州瞪大了眼珠子,大惊失色道:“都从这地底下拘的啊!”
风烛残年的老人魂大多是灰色的,失了生命的活力,但“村长”的却不是,白光耀眼,活蹦乱跳,强劲得很,不知是哪位精心挑选,东拼西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呸!”许知州吐了口唾沫,义愤填膺道:“什么渣滓,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狗日的,活阎王转世都不带这么狠的。”
残魂不全,无主意识,无法超度,不能消散。
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生前枯燥乏味的动作,被永久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久而久之怨念集结,便滋生出这凶狠的煞气。
许知州叹了口气,目光再次环绕这方寸之地,触及那骇人的腐尸,竟没了第一眼的惧意,更多的则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