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是灵体,握不住冯嫽的半边衣袖,又怕离得近吓着她,只能傻傻地呆站着,背影有些许落寞。
对于叶清影的体贴关心,南禺全盘接收,还卸了力道靠在她怀里,很享受地眯了眯眼。
某人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激荡起来,掩藏在发丝后的耳廓漾着绯色。
脸颊贴着柔软的布料,南禺的眼里闪过一丝眷恋,轻声道:“冯嫽,解忧从不会害你。”
此话一出,冯嫽抬头苦笑道:“南小姐,可是...”
“冯嫽。”南禺打断她,声音低沉暗哑,“去见见她吧,解忧找了你很久。”
多久呢,南禺记不清了,大概也有千年了罢。
冯嫽垂眸沉默,几分钟后缓缓转过身。
“阿嫽...”解忧眸子里盈满了光,手负在身后攥成拳,临门一脚反倒开始胆怯。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冯嫽不宁的心绪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了。
挣扎喊打,熊熊烈火,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骑兵,在这一瞬间,尽数浮现在眼前,困扰她许久的梦魇,终于有了结果。
梦境结束时的惊鸿一瞥,那个五官虚妄的白衣女人,与眼前虚影重合上了。
年轻时的解忧风华正茂,真真配得上尊贵无比的公主称号。
可梦魇时的恐惧痛苦,后脑勺的肿块还隐隐作痛,冯嫽又停滞不前了,犹豫道:“我梦里见得便是赤谷城么?”
“嗯。”解忧颔首。
一问一答,冯嫽舒了口气,“南小姐说你是魇怪,我也的确梦见过你。”
她想了半晌,却绝口不提自己受过的折磨。
听闻阿嫽曾梦见过自己,解忧的眸子亮晶晶的。
怎么像个小狗似的,冯嫽有些不适应,愣了一下,抿着唇笑了。
解忧眸光温和,松了口气,解释道:“阿嫽,伤你非我所愿,我拖着破败的灵体,入梦亦是十分艰难。”
说着,她灵体颜色似乎更浅了一些。
她神情落寞,冯嫽心仿佛被揪了一下,也顾不得怕了,忙问她:“那你会消失吗?”
两人的手掌交握了一下,触及的是冷冰冰的水汽。
“阿嫽,我已经死过许多回了。”解忧失魂落魄地盯着掌心,面颊上淌过血泪。
隐藏得没影儿的枷锁将军忍不住冒了个头,说道:“质量守恒知道吧,灵体不会消失的,喝了孟婆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汤,保准能投个好胎。”
这年头,鬼差也挺与时俱进的。
然而枷锁想的却是:南君欠下陆判这笔债,这魂若再勾不回去,滚去畜生道的就是他俩了。
冯嫽有些失神,视线聚焦不到一处。
解忧用目光贪恋地勾勒着她的脸庞,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哽咽道:“阿嫽,不必为我难过,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真是太拧巴了。
看了片刻,南禺蹙了蹙眉,觉得她俩是真唠不出了结果来,只得亲自讲了这部分旁白,说:“冯嫽,你读过许多古书,或许听过灵山之巅。”
“灵山?!”许知州不可思议道。
“你一惊一乍鬼叫什么!”唐音吓了一跳,指着他鼻子骂。
“你懂个屁!”许知州裤头掉了,脸羞得通红,“灵山问卦知道不,小爷就是这行当的!”
灵山占卜,道门算卦,想来是有些渊源,南禺替巫即翻了翻族谱。
冯嫽把满腹酸楚压了下去,说道:“我以为灵山只是个传说。”
灵山存在于《山海经》的记载之中,有着最古老神秘的巫术,灵山十巫事鬼神,宣神旨,占卜问灵。
叶清影动了动手,寻了个间隙牵住南禺,淡道:“灵山之巅,长阶三千。”
旁人很难想象,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巫师是个酒鬼。
“是。”解忧艰涩道。
南禺的指腹在叶清影的掌心来回摩挲,痒痒酥酥的,被叶清影一把擭住了。
血染长阶,如何能忘。
——
灵山之巅其实就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外面着实吵闹得很。”南禺指尖拈着细颈酒瓶,单手撑着下颌,倚在榻上听雨,眉眼间蕴着不快。
巫即打了个嗝,面色红润,醉醺醺地跌坐在地上,“一大早又在扰人清梦。”
“又是哪个痴人?”南禺嗓音略带了沙哑,阖眼困觉。
巫即对于这档子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总为着心里欲念的驱使,费劲心力寻得灵山一卦。
“无非是些求财保平安的,找和尚不就成了,找我干什么。”巫即嘟囔着咽了口酒,显然也是被闹得烦了。
但活人是永远瞧不见灵山的。
或许是无聊使然,又或许是兴致来了,南禺抬眸望了一眼。
只一眼便觉得熟悉,这人她在灵山见过许多回了,瞧着只剩了一口气,青面獠牙的鬼差正握着勾魂索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