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向野性取向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行为的怪圈。一方面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尽其所能地这个人好一点。另一方面又不断警告自己,不该靠得太近。
他不是没有察觉,向野最近对他的态度和试探,都太过暧昧,暧昧得超出了友谊的边界。但又蒙蔽式地安慰自己,对方一直以来都是个缺乏边界感的人。
可此时此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封闭空间,一切想要逃避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向野正灼灼看着他,那对灰蓝色瞳仁里流动着陌生的光彩,那些他最近刻意回避的话,似乎下一刻就将脱口而出。
俞远感到慌乱,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气氛焦灼,分秒难捱。
对视间,身侧的人忽又靠近,那张白皙精巧的脸在顷刻间挨到眼前,微启的薄唇试探着贴近,到了几乎能细数那根根纤长睫毛的距离,俞远才恍然惊醒,抬手推开。
力道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重。
向野有些狼狈地摔回副驾驶座上,眼神从跃跃欲试到破釜沉舟,又到被推拒后的偃旗息鼓,每一步都历历分明。
似乎是刚才撞到了车窗,他抬手抚住后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恶心吗?”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尴尬和羞臊,就像是骑一匹性格暴烈却势必要驯服的马,仅仅是第一次尝试失败,完全不觉得挫败。
反而是俞远,被对方这种飘然的态度激得气恼万分,换做以前的他,早就摔下一句“恶心透顶”愤然离场。可现在的他看着眼前这个刚从医院开了一堆药回来的人,良久也只逼出一句,“你就是这样表达感谢的?”
向野似乎是对他这避重就轻的话早有预设,慵散靠在椅背上,衣领因为刚才的动作而低低敞着,眼神低垂,兀自解释:“去‘朿’的那天晚上,我知道你去见了程子磊,也知道他一定会给你看那张照片。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前因后果,我想方设法藏住的那些东西,你也全都能拼出来……我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你会回去找我。”
俞远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开口反驳道:“我能接受,不代表我想要……”
话音未落,一句急迫的“可我想要”就打断了他的话音。
“我想要,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向野垂下的手臂直直撑在身后,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扣紧了身下的皮质坐垫,“我这个人向来贪心不足,得寸进尺。你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就想逗你对我多笑笑;等你把我当朋友了,又想要你对我特别一点;再进一步,就希望在你那里,占一个永远不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位置。我不想只和你做一起上学、做题、散步、遛狗的朋友,我想抱你,想和你接吻、上床,做一切你没想过的、恬不知耻的事。”话音一顿,归到一句简单的总结,“我想要你。”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俞远还是被这波石破天惊般的告白烫了耳朵,无数热的不知是血液还是呼吸,齐齐涌上大脑,他嗫嚅道:“我不喜欢男生。”
“来不及了,你甩不开我了。”似乎是察觉到他心中的震荡,向野像一个嗅到破绽的猎手,嘴角含笑,咄咄逼人,“你忘了吗,我可是长街出了名的混混头子,有些东西你不给我,我可就自己动手抢了。”
——明明有那么多次恰到好处的时机,你都没有逃走,一步一步陷进这片以我为名的沼泽地里,我怎么可能放手。
*
斜阳彻底落入山林,日夜转换间的天光,把人的影子拉得混沌又颀长。
塑料袋勾在几根纤长的手指间,随步伐而前后晃荡。
向野跨步迈过一株突兀地长在路中央石缝里的小草,晚风渐冽,吹得它东倒西歪,可怜至极。
和几分钟的某人简直一模一样。
夕阳透过酷路泽开阔的前窗,把车里的一切都浸染得当,入目是一片深绯,包括那张清隽的少年的脸。
向野的眼神从对方泛红的眼睛,流连至通红的耳根,一时分辨不出,那是臊的还是气的。深扎在心头的紧张的锚,一点点失去重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高高飘起的帆,随风张扬。
那个满脸绯色的人,酝酿良久,最终也没有放出什么狠话,有些气急败坏地解开安全带,要下车离开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车里。于是从后排扯过那袋药,扔在了他身上,下了一个强装冷静且故作冷漠的逐客令。
他勾着袋子下了车,迎着夕阳离开,在花坛拐角处回望,看见一道高挑挺拔,却步伐凌乱的背影。
像眼前这株随风乱舞的草。
回过神来,向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顿步原地,冲着地缝里的小草傻笑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