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坐在断墙上的青年抬手接住一片,捻在指间把玩。
零散的几道脚步在墙边停下了,一声低沉的“青哥”在青年身前响起。
常青把视线从那指尖旋转的金黄色叶片上缓缓扬起,落到身前人那张眉间带疤、天生凶恶的脸上。
常青曲起右膝,撑着手臂,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亲切的笑,“阿磊,出来快一个月了,终于肯来见我了?”见程子磊并不作答,他语气里卸下几分随意,凛然:“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跟着青哥干了。”
“没有。”程子磊扬起一双鹞眼与他对视,淡声解释,“处理一点私事,不想惊动青哥。”
常青扔下叶子,起身跳下那半截断壁,一边朝程子磊走近,一边掏出了烟盒。
他给程子磊递了根烟,又掏出打火机点火,作势要给对方点烟。
程子磊警惕地看了常青一眼,一番眼神交流,他试探着倾身靠前,任常青为他点燃了咬在齿间的烟。
“既然回来了,城西这片档口还是交给你管。”常青低笑一声,点完火的手顺势拍了拍程子磊的肩膀,“你不在的这一年,收益很差,洪叔那边已经很不满了。”
程子磊默然地点了下头。
“你弟弟的事,既然当年证实了是意外,就别再咬着不放。”常青语含警告,“已经吃了一次亏,该长点记性了。”
程子磊沉默不语,常青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缓缓道:“洪厂这两年缺人,西街口那小子,洪叔点名要用。”
程子磊眼睛圆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情绪没有发作。
常青看出他的不满,云淡风轻地安慰道,“别想太多,他就是真来了,资历也不如你。”
顾左右而言他, 常青明知对方不满的点,却挑着不痛不痒的话讲。
他的长相有种突出的矛盾感,英朗的眉目间有种轻佻的狠厉,是习惯把杀意藏在笑意里的人,亲切和残忍的转换总是衔接得迅速而自然。
这场见面仓促结束,临走时,他再次叫站迈步而去的人。
程子磊应声回首,看向倚回断墙边的青年。
常青的声音和着夕阳洒下的零碎光晕荡来,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别再让我失望,阿磊。”
直到程子磊那行人走远,常青才直身迈进了身后那栋未完工的厂房里。
他走到红砖堆砌的窗边,拨出一个号码,好一会儿,对面传来接通的声音。
“洪叔。”常青十分敬重地叫了一声,“您的意思,我已经传达了,但看他的态度,应该是不打算停手。”
对面传来茶盏落桌的声响,然后是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那孩子叫向野是吧?”
“是。”
“找人盯着程子磊,这人他不能动。”略一沉吟,缓声道,“阿青,养的鸟要是不听话,该怎么办?”
常青面色一沉,“能飞却不听指令的鸟,不如飞不起来的好。”
*
微风从水面荡漾而过,夕阳在山峦边颤动几下,彻底落入群山的怀抱。
俞远手掌后撑,倚坐在草地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懊恼。
他想起刚刚向野那一番没脸没皮的简直说不上是道歉的道歉,以及自己怔愣半晌,终于找回声音,回答的那句——
“先穿条裤子吧你。”
不远处的小木屋吱呀一声被打开,向野穿了条有些旧的牛仔裤走出来,头发湿漉,上身依旧光着。
他手里拿着两瓶椰汁饮料,走近了递给俞远一瓶,然后就地坐下。
“这是哪?”俞远看着他一举一动熟稔的模样,不由出声询问。
“一个老朋友的地方。”向野拧开玻璃瓶喝了口饮料,在草上躺了下来,“我平时会过来钓鱼和游泳,那边那个小木屋,可以看电影和睡觉。”
他说着,放低身体躺了下去,“我之前失眠很严重,来这里会好睡一点。”
俞远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向野平静说出的自己的病情,心情复杂地偷偷侧目,看了一眼仰躺在草地上的人。
向野闭着眼睛,剪了短发的脑袋枕在手臂上,秋风吹拂他额前的发丝,细碎的短发把他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立体俊秀,少了一分与众不同的邪,填补了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怎么了?”向野睁眼一笑,顿时冲散那点好不容易勾勒出来的朝气,狡猾的本质暴露无遗,“愿赌服输,你立下的赌注,我可是说到做到了。”
俞远想到那场虽赢似输的网球赛,没什么好气地说:“这发型一点也不适合你。”
向野又咯咯笑起来,就好像俞远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触到他的笑点。
俞远被他笑得冒火,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长相滑稽的动物,就连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晒太阳,都能被人逗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