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野伸了伸脖子,朝他靠近“可是我突然有点想反悔了,怎么办?”
又是这样,颓然丧失的距离感,喷薄到脸上的温热气息。
俞远抿起嘴角,心里滚过一丝警觉。
“今晚就不用送了,你先走吧。”向野很快就退了回去,正色说,“那帮人估计还在附近,你送完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叫了人来。”
正说着,窗外车灯一晃,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停靠在路沿下。
穿着一件黑色短皮衣的高大男子坐在前座,面容冷峻凌厉,几乎和那车身融为一体。
“走了。”向野扔下还剩了小半桶的泡面悠悠起身,又弯腰抓走了桌上的手机,“明天见,小白榆。”
俞远耳边一麻,身边人影撤离,徒留几个简单的字符在空气里徘徊。
“叮咚——谢谢惠顾。”
“恒哥…”
自动玻璃门开启又闭拢,向野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他和骑车的男子很是熟络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像之前见到的那样,跨上车贴靠上去。
车身远走,怀背相贴的身影在瞳孔里越缩越小,最终成为一个微末的黑点。而那几个消逝的字符此刻才冲破屏障,缓缓流进思维里。
- 小白榆。
如同琴弦拨动,俞远在那余震里迟缓地想,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熟稔亲密的字眼来叫自己。
向野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乏距离感。
像风一样的,无形无声地接近一切他想要接近的东西,不受邀请,也不容拒绝。
*
三连排的店铺灯火通明,一辆大货车停靠在路边,不少人身影忙碌地进出卸货。
“刚到了一批配件。”卫恒把摩托车停在院门口,“去见师父一面吧,他在铺子里。”
向野跨下车,理了理裤脚遮住绷带,应了声“嗯。”
他跟着一个抬箱子的工人迈进店铺,那天帮风筝洗澡的青年叼着根烟站在柜台旁,手里转着支笔,时不时抬头点货,在进货单上勾一笔。
打眼看见他,张嘉厝眉梢一扬,“哟,回来啦?”
向野喊了句“师兄”。
“那儿呢。”张嘉厝朝屋里的一方小茶几努努嘴。
向野目光落向茶几前坐着的身影,慢步走过去,垂眉喊了声“爸”。
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声叫过这个人了。
正抬着茶壶倒水的人动作稍顿,微微昂首看他一眼,沉声吐了个“坐”字。
向伍有一张天生冷硬的面孔,哪怕只是面对面地坐着,都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在向野印象里,唯一一次见他脸上流露出笑容,大概是在半张撕毁泛黄的旧照片里——照片里的向伍还有一张年轻生涩的面孔,和所有那个物资匮乏年代的人一样,可能是不适应镜头,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站着的美貌女子,脸上显出一点局促腼腆的神情。
“今天去学校了?”向伍倒完茶,沉声问。
“嗯。”向野反问,“开学,不去学校去哪?”
向伍淡淡看他一眼,像是不屑于拆穿他的谎言,只问:“脖子怎么回事?”
“树枝不小心刮了一下。”向野连篇对答,甚至不愿意多花一秒钟修饰言辞。
向伍拇指摩挲杯沿,想说什么,又在话到嘴边时凝结成一句简短常用的忠告:“最后一年,别再惹事。”
“知道了。”向野深而缓地呼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先回房间。”
凝结的气氛,随着一人的退场,消散于无形。
任何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人,大概都不会认为他们是父子。
疏离、疲惫、紧绷、岌岌可危的和平,从六年前的那个雨夜,一直堪堪维持至今。
但好像在那之前也没有多好,向野自嘲地笑了下,双手插在衣兜里,蜷握着一些虚无的空气,跨步走过大半个通明忙碌的庭院。
风筝被困在院脚的铁笼里,异常激动地朝他摇尾巴,却不怎么敢出声叫。
小狗也是会害怕的,害怕被扔掉,害怕没有家,哪怕是一个四面围笼的家。
向野在灯光照不到的墙檐边蹲下,给风筝食碗里添粮,一颗黄灿灿毛茸茸的大脑袋飞快地凑到手边,那种柔软的触感,牵动记忆回到多年前的寒冬——
“怎么来的?藏了多久?”
毫无起伏的冷冽声线,混杂着角磨机间断停歇的声响,掷地有声地砸在耳膜上。
被冻得直颤的金毛小狗瑟缩在牛奶盒里,受伤的后腿被胡乱地包扎过。男孩双手局促地抱着牛奶盒,眼皮微垂,“昨天捡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人撒谎。”
男孩把头垂得更低了,“三天前…在宠物街,它受伤了没有人愿意要,我就花钱买下来了。”男孩终于鼓起勇气,语气含着畏惧和渴求,“爸,我能养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