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她之后大概有十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她死亡的消息。她后来喝醉酒后请人把她送到海边,一边喊着要回家,一边朝着大海跑去,淹死在了海里……咳咳咳。”
他勉强把最后的几个单词说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说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但显而易见,还有一大片名单都没有讲到,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排列在下面。
内格瑞克里斯先生哑着嗓子咳嗽了几声,有些无奈地对着玩偶们摇了摇头,出门问监控摄像头要了一杯水。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端着半杯水回来的时候似乎缓回来一点了,对他们这么说。
他们也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玩偶们已经爬到了电脑桌上,正在翻看着那些人的资料。他们凑在一起无声地观看着这些人各有不同的一生,以及他们留给内格瑞克里斯的话语——里面有的还有一段小小的音频,记录了他们朗读或者唱歌的声音。
内格瑞克里斯对他们的举动倒没有什么阻止的想法,他在边上默默地看着,甚至表情可以说是有点高兴。
费奥多尔看着上面的文档,他对面前的人突然升起了些许的好奇心,开口问道:“你一共记得多少个人?”
内格瑞克里斯眨了下金色的眼睛。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给他比划出了一个数字:9783,然后想了想,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九千七百八十三。
在数的领域,这个还没有上五位数的数算不上多大,但如果这个数字指的是他记住的、曾经参与过他们的死亡的人,那么这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庞大到可怕的数字。
就算是他每天都会前往一个地方去见证一个人的死去,这也是接近二十八年的时光。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把将近一万个人的一生铭记在自己的脑海里更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他已然见证过太多太多的死亡,记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然而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些选择死去的人只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
“你有没有想过,”费奥多尔问道,“你见证过那么多人的死亡,记住了那么多的人生,给那么多临死前的人安慰与告解,其实比那个心理治疗工程中的ai还要伟大?”
内格瑞克里斯偏了下脑袋,他似乎认真地思考起来,接着点了点头。
“我想过。”他说,声音依旧是沙哑的,显得非常低沉。他注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天花板散发出的柔和白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是一种纯粹的金黄。
“但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好像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希望能够成为一个能让大家都好好活下去的人,而不是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相当坦然,一点也没有避讳自己在这方面的自我主义和任性。或者说,虽然在和人相处的时候表现得很柔和,但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自我和固执的人。
“这一看就知道很适合参加我们工作。”X小姐在边上跟着点了点头,“拯救世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但你们的拯救世界又不是为了让人好好地活下去。太宰治很想这么说,但最后还是选择性地闭上了嘴。
之前X小姐沉默的时间实在是有点久,以至于他都快要有些不习惯了。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虽然总是对死亡表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但对方也不是真正地对它熟视无睹,只是从来都不愿意去正面面对它而已。
很显然,刚才的这位小姐又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直到现在才重新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
“但你很快就要把这一切都忘掉了。”
涩泽龙彦说,他总是不介意说出更加尖锐的现实:“所以你想要过来再看一眼他们。”
内格瑞克里斯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知道这种行为的确有点软弱……好吧,其实是非常软弱。但我还是想要来见见这些曾经渴望我记住他们的人。”
这样真诚的话语反而有些让人接不住话。当你有些尖锐的语气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的时候,就算是涩泽龙彦也会感觉到无趣。
内格瑞克里斯低下头,他的视线也跟着垂落下来。他继续把这些文档一个接着一个地看下去,他给这些人准备的铃兰花有点不太够,于是只好有些抱歉地把所有的花都放在电脑面前,当做把花送给了自己知道的、死去的每一个人。
太宰治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哪怕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说“其实这个世界说不定就会因为某一个时间点的改变而毁灭”或者“如果拯救世界的事情真的成功的话,他们甚至都不会出生”,来提醒对方这种动作是一种无意义的行为,为自己会把他们遗忘而伤感更是无意义中的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