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人嘴里就没几句正经的?
“你说你的命,往后,任我处置?”
当然,她欠他的。她很想点点头,身体却不受控制。
他却似乎知道她的意思,“那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心里一痛。
“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
什么?
“在岭南,你忘了?我骗你,我中了毒……”
哦……
“所以,我们一笔勾销,这场骗局,结束了……”
她一愣,旋即意识到,原来,他是在回应她的话,方才,她不经意间对他说出的心里话,每一句,他都听见了。
“你有多一颗心了……”
什么意思?
“我把我的心给你,可我很自私的,我不能白给你……”
“什么意思?”她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他不理会她,只继续道:“我原想着,只要我争到了那位子,便能让你安定下来了……可后来,我才知道,才知道……”
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是织造署安插在风满楼的细作。
可他很快又说:“可是这么多年,我却不知道,不知道你,你这么苦……”
她又是一愣,下一刻,泪水涌得更加凶猛。
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发,她的额,她的鬓,她的泪眼,“七宝,听我说……我终于知道,你曾经说天地苍茫无处容身,是什么意思了。风满楼不是你家,织造署也不是你的归处,可,可如今,我护不了你了,你必须为自己而争……天地既无处可去,那你便要为自己造一个去处……”
“周允,你,你在说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
“周允!你到底怎么了?”她急急地吼着,喉咙却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什么声音,她又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借着烛光,却看见他眉眼鼻唇浓艳至极,染了妆似的,妖冶得动人心魄。
他在笑。
“我给你一颗心,你不许,不许忘了我……你不爱我,可你要永远记得我,你要替我活得自由,自在……”话音未落,周允泄了力似的,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她身上。
七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只是因为她左胸刺痛,似乎有刀尖刺进了她的皮肤。
还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元守镇原本要刺向她的那把匕首,此刻正贯穿于周允的前胸后背。
二十九、藕断
清晨,宁湖还笼罩在一片轻柔的雾霭中,风满楼后院,一贯日上三竿才醒的谢春熙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还迷迷糊糊地听见知书在外头来来回回地跑,她心里咕哝了一句“醒来定要叫她好好地跪上一日”,耐不住困意,终于还是半梦半醒地晕沉了过去。
现下,她心里的气倒没有那么鼓了,却还是要发泄发泄的,可正要唤知书,知书倒自己撞了进来。
“小姐,你醒了!”知书松了口气,她正愁如何叫她起来,这祖宗自己倒先醒了。
谢春熙剜了她一眼,“你这一晚上在门外窸窸窣窣地折腾,唯恐我不醒是吗?”
知书脸上那道她亲手划的伤,如今养着养着,已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她其实也知道,她爹不肯她学武,除了要她走清清白白的道儿,其实也还存着这个原因,她的体质,擦了、磕了、碰了,都容易留下疤痕。然而这么想着,谢春熙还是不免火大,凭什么她自己脸上的那道疤越长越肥厚,旁人的却懂得适可而止?
知书也顾不上她的晨气了,只道:“小姐,出大事了!”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允爷——死了!”
“什么?”谢春熙脑子“嗡”的一声,一个激灵,从榻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允爷死了,周宅那边的人说,说是昨儿夜里,突然间就没了气,过了有一阵子,七宝姑娘才发现不对劲,可人已经凉透了……”
“周允死了?”谢春熙瞪着惊疑的眼,脸上那道肥虫样的疤也不复慵懒之姿,受了惊似的立着,半晌,她回过神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了件外衫,两脚尖踩进绣花靴 ,就要往周宅去。
知书拉住她道:“小姐!小姐!这还不是最惊天动地的,更要紧的,是您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谢春熙已半推开了门,这会儿又定住了,身子还朝前倾着,只有头转过来,问:“你说什么?”
“一大清早,左执事来找元爷提亲来了,前脚刚走,元爷那边,已应下了……”
“左澈向元守镇提亲?”
“是……”
“他要娶谁?”
“娶你呀,小姐!”
谢春熙“砰”的一声又合上了门,惊魂未定地贴在门上,呆呆地立好一会儿,才道:“知书,不带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