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的喜欢到底有几分?他不愿深想。那日因“亡吻”而得见的情意,他是很珍惜,可有时心里又不免去想,倘若换了谢春熙,她怕也一样要以身相救的吧?
不,这些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虽然天看似渐渐晴了,但不远处,乌云又开始蓄力。
现下,或许是一直以来,有一个还不明晰,但已令他十分不安的念头,一个万分可怕的念头。他急急地思索着,欲将它抓住。
一切都太顺风顺水了。从岭南之行他安然无恙地销了盐货开始——过去,织造署和岭南的地方官,哪次不是拼了命地要叫他落网?这次,竟只有胖子一人受了委屈,还只是一点皮外伤。
一切都太顺风顺水了。从他终于确证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的心意开始,从他为了这女子决心争权开始,从一回临安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坐稳了局势开始……不,错了,好像都错了,应该先从方世知被织造署捉拿了开始,那么,便要从左澈找到他的那天并告诉他要送他一份大礼开始……
从他的行程被左澈知晓了开始!
从他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承认自己走漏了消息开始。
从谢春熙咬下了方世知的耳朵而七宝为护她而受了伤开始,从他听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为她包扎开始……
是他自己将行程透露给了她。
肖福安见他不发一言,而后面色突变,于是心里也跟着一紧,“主子?”
周允的心“咚咚咚”地跳。
“肖福安。”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来开这个口。
“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肖福安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当即就欲命车夫停下来。
周允却一把按住他的肩,缓缓地道:“你,你一个人,谁也不要带,谁也不要透露,你一个人去查,查一查,织染局……”
“织染局?”
“你可还记得,多年前,那个被我命人拔了十个手指甲的?”
肖福安一愣,思忆着道:“记得。那人是织染局的一个师傅,是指认七宝姑娘偷了贡品的人,还对姑娘动了私刑……那会儿,主子知道了姑娘的身世后,气不过,悄悄为姑娘报了仇。”
“是……”周允亦陷入回忆中。
可现在,怕只怕,那大动干戈的“身世”,只是一个幌子。
二十、石破
左府,松苑。
其实不必等七宝去果子铺递信,左澈早已将他们一干人的行踪尽数掌握了。中途,因派去岭南的人不知怎么惹了不大不小的动静,伤了周允一个手下,还叫他老子斥了一顿。而那惹出意外的黑衣乘风,却是他底下最得力也最机灵的一位。
左澈还未在左府有所建树时,乘风已认定了他,非他入幕之宾、膝下之君不可。后来左澈愣是顶着他老子的压力和冷眼,脱胎换骨、势如破竹,众人便也纷纷对乘风择主的本事赞叹不已,其中口气也不免多酸溜溜的。而这归根究底,只有乘风自己知道,不为其他,只为左澈曾不问缘由,便多支了他两月的薪俸。上面人的好心,对底下人而言,却是救命。
于此,左澈并无太多想法。他向来是这样的人,步步为营,步步有所防备,因而也处处留情,处处留有余地。举手之劳而已,若能无心插柳,十年树木这种工夫他也是做得的。
此刻,乘风正在他眼皮底下跪着。左誉早已赏了他五十棍,虽打的都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部位,却也叫他断了两根小指,吃尽了苦头。
“起来吧。”左澈见他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到底于心不忍。
乘风死死撑着地,不肯起身,只是忍痛道:“执事,恕属下僭越,擅自作主……差点误了大事。”
他这话倒是严重了,一介死士而已,若真误了什么,这会儿便也不在这里了。不过,眼见那撒出去的网已开始有条不紊地收着,多年所谋也渐渐柳暗花明,左澈的心却似乎并不开朗,反倒一点一点地沉着,而个中缘由,他却说不上来。
他心中烦闷,却还是耐着性子问:“我知你不是莽撞的人,说吧,到底为何?”
乘风欲言又止。
“怎么?你如今还学会摆架子了?”
“执事!”乘风急急呼了一声,两道浓眉相向而立,左右环顾一番,还是不肯言语。
左澈挥了挥手,屏退了几个洒扫的小婢,其中一个正在插花,得了令,却不似其他人那般急急回避,只不紧不慢地剪掉了最后一片枯枝,这才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乘风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她与某人有几分相似。
门扉紧闭,乘风终于道:“执事,属下那夜潜入他们一行人落宿的旅店,本是想着离间,离间周允和七宝姑娘,只是预料错了,不想他们并未,并未同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