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知错了没有?”
小公子并不回应,只将头抬得更高了些。
一旁的老管家拭了把冷汗,深知左小公子越是如此,越会令事态恶化,偷眼去看老爷,果见他已青筋尽现。
左誉怒极,“去,把杖子取来!”
老管家犹豫着,还是低声劝道:“老爷,此处人多眼杂,小公子饶是犯了什么错,要打要罚,也待回了府里再做计议,给他一些体面吧!”
“体面?”左誉似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又笑又斥:“他当着众宾客拂我的意、撕我左家的脸,他还敢要什么体面!拿杖来!再啰嗦,我便连你也一起管教了!”
老管家闻言,一把身骨也哆嗦起来,再不敢忤逆,却还是扬了扬手,欲屏退庭院内正凝神做事,又噤若寒蝉的工匠们。
那些织工染匠纷纷长舒一口气,他们本就恨不得速速逃离了这场面,不过是被手里的活计绊住了,亦只能等大人们开恩罢了。
左誉却又道:“站住!全都给我看着,好生看着!看看这副皮肉多轻狂,多不知好歹,又多不经造!”
木杖打在肉上,是闷声,敲在骨头上,是脆响。
左誉见他这个儿子忍着痛而不吭一声的模样,更觉厌恶,不肯作罢地,向那行杖的喝斥:“没吃饱是吧?给我用力打!”又似乎还觉得不够,更直接夺了杖,亲自动手。
老管家老泪纵横道:“老爷!可以了,可以了!公子本就体弱,莫要再打了!这么打下去,只怕……”
“呵,看他那一身肮脏骨气,你问问他,可是真觉得疼了?”左誉讥讽着,翻了个眼,却突然瞧见廊檐下,一个小姑娘,皱着眉,苦着脸,这边每杖一下,她那边也颤一下,倒像是被打的那个。
七宝看得心惊,先前观虫的思忖也有了结论,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这世间真是怪哉,总叫她开眼,知道凡事亦有例外。
左誉朗声道:“看看别人,光听声音都知道疼!他呢?我看他的心还真不是肉长的!他会疼才怪!”
七宝立即明白过来,那位大人点的是她。明明打的是小公子,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满腔苦楚一点点溢了出来,头脑一昏,脱口而出道:“疼!怎么会不疼?可若有误解,有不甘,有屈辱,再疼,也要忍着……”
左澈原本还咬牙撑着,听了这话,字字如泣血,不正是他的所思所想么?于是一口气再也撑不住,其时,又一杖落下,他嘴巴微张,便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也不去擦拭,只艰难地侧过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终于,在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时,他愣了一愣,却又微微笑了。
左誉自然料想不到,区区一个小丫头,竟敢当众跟他叫板,一时气急道:“你——”
七宝也慌了,见那大人要发作,两眼一闭,只等发落。
却不知来了一个长眉长须的老头,高声制止道:“放肆!织造署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在这里操使你的家法?你把我这织造往哪里搁?”
左誉见了曹织造,顿时气瘪,将手中的杖丢回给下人,俯身,拱手,虽仍愤懑,却也不敢多置一词。
曹织造痛心疾首,指着左誉的鼻子骂道:“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也知道心疼别人,知道‘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你呢?你可是他老子啊!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正因为我是他老子,才更应对这个没娘养的严加管教!”
曹织造气急,“他娘死了,那是他娘的命数!你怪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做什么?这么多年,他也大了,你也有了新妇,新妇的生辰有你张罗着还不够?他亲娘的忌日,却不许他记念么!”
左誉心中冷笑, 若只是这些积弊倒也罢了,他这个儿子不知遗传了谁,清高得很,连自己老子也视为豺狼虎豹。平日里,他做什么都叫他看不起,呵,若无门荫,他还不知道在哪吃苦呢!他便偏要他承继他的衣钵,让他知道,自古以来,人情世故,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而什么才是餐腥啄腐、蝇营狗苟!
曹织造见他不语,也稍稍平复了自己,这对父子隔阂甚深,今日这阵仗的缘由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亦不再多言,只道:“还不快来人,把左公子背下去,也别回他老子那了,就送去我府上,再请江郎中来,好生照顾!”
便有几个伙计前去背扶。
路过她时,面色惨白的左小公子抬了抬手,轻轻一指,“是你啊……叫什么?”
七宝心中一动,他竟还记得她!
“我,我叫七宝。”
“七宝……好,日后,你若得空,便来衙门的书阁找我……”
“可是,执事大人那边……”她早已将在场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