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宋离回答,她又摇动蒲扇,不紧不慢开了口:“东临落败,先因宋氏蒙尘,族人与弟子皆被科考除名,与宋门相关之人一下没了出路。”
“科考除名?”
彼时宋离年幼,又远在南州,不知诛五族之外,宋氏还受过何等重惩。科考除名波及所有宋门子弟,东临哪还有入仕之途?无怪乎书院凋零,无人知书。
妇人神色唏嘘,轻轻叹了一声,又道:“赋闲者众,余粮不足只为一,后又逢暴雨连月地动山摇,田中欠收三载有余……”
饥肠辘辘时,谁人还忆莲花酥?
宋离听懂她未尽之语,一时竟说不出话。
萧西垂目看她,又道:“宋家之故才使东临凋敝至此,何以城人只拜文公?”
妇人睨他一眼,淡淡道:“天地不仁,你当何如?”
说罢不等他几人应答,收起蒲扇拂袖而去。
宋离两人心有戚戚,不声不响走在前方。
小四小五紧随其后。
“小四,你记不记得此前在南州时,你说宋姑娘许是青州人?”
小四瞥他一眼,并不搭话。
小五性急,拉住他道:“这一路走来皆闻宋氏如何如何,宋姑娘也姓宋,莫非……”
“嘘!”
小四作出噤声的手势,抬头示意他看向前方不远处,蓦然停下脚步的两人。
一街之隔,青砖黛瓦栖身古槐垂柳间,漫漫春晖不顾,只有飞翘入半空的琉璃檐角依稀能见几分旧日风姿。
没来得及上前,迎面而来的风里忽而多出几分街市喧嚣。
几人步子一顿,抬眼再看,却是宋宅南面不远处有个矮小却簇新的“道观”,观前候着不少人。
其时观门紧闭,只临街的这端有个红木窗子虚掩着。数十百姓便是有序候在窗前,时不时交头接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若那妇人所言为真,这“道观”怕不是“宋氏后人”之所。
道观不远处恰好支了个茶摊。
宋离几人目光交汇,转而折道茶摊,想要瞧一瞧那宋氏后人意欲何为。
“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宋离正惊诧于观前百姓的老弱病残,耳畔忽而响起一道陌生声响。回身一看,见是位四十五六的汉子不知何时落座几人隔壁,慢条斯理倒着茶。
“那是在等符水呢。”
没等几人开口,汉子挑眉看向前方,一边摇头,一边同他几人搭话。
“符水?”萧西蓦然蹙起眉头,视线在那汉子和道观间来回数次,犹疑道,“兄台的意思是,那些百姓是在等文公庙的符水?”
汉子放下茶壶,抬眼瞥向对街,颔首道:“据说文公庙里的符水能治百病,每日都有百姓候在此处。”
宋离眉心微凝,投向对街的目光里染了怒意。装神弄鬼不够,这宋氏后人还要以此等愚昧伎俩败坏宋公身后名,她如何能忍?
“宋姑娘!”小四情急,下意识出声提醒。
“姑娘姓宋?”
岂料那邻座的汉子甚是耳聪目明,视线在他几人脸上兜转数圈,直言道:“宋文公之宋?”
宋离陡然回神,抬眸瞥他一眼,淡淡道:“姓明,名松,他几人唤我松姑娘。”
小四双目微睁,双颊蓦然绯红,不敢抬眼看他家爷的神色。
只小五“缺心眼”之疾再度发作,凑到宋离耳边问:“姑娘唤明松,他唤什么?”
“盐吃多了?”小四一脚踹到他椅脚上,沉声呵斥,“闲得发慌?”
“唤月姑娘。”萧西不看他两人,只朝宋离道,“去看看?”
宋离颔首,才及起身,忽听“吱呀”一声响,一街之隔的矮窗里探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隔着如是距离,依旧能看清那手上端了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浊物浑不见底。
而那接过瓷碗的妇人竟在千恩万谢,递上钱袋的同时,眉开眼笑抱起幼儿,不顾他拼命挣扎,将那浊物一股脑倒进他口中,一滴不剩。
宋离指尖一颤。
宋氏百年清名如烟尘,今日竟让此等宵小泼墨满身。她怎能袖手旁观?
可东临城人不知她是谁,正面相抗实非良策……
思量片刻,她仰头看向萧西:“先去宋府。”
“宋府?”萧西看向对街,“就任他在此胡作非为?”
宋离摇摇头,举目望去的眸光蓦然坚定:“符水不能治之疾,我来治。符水不能医之伤,我来医……”
宋氏清誉,总得以宋门之法来维护。
萧西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你想在宋府门前设摊问诊,让那后人主动来寻我们?”
宋离轻轻颔首,又蓦然仰起头,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会否太过招摇了些?我们……”
“无妨。”萧西轻摇摇头,“宋氏之名非你一人之事,耽误不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