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声冷哼:“是沈二房里的侍妾。原本是鸣凤绣庄的绣女,给沈府送衣时被沈二瞧见了,当晚就把她留在了府里。现下沈二都没了,还这般拿腔拿调。”
“什么夫人,不过是名侍妾而已。”另一名圆脸伙计也跟着搭腔。
“鸣凤绣庄……?”宋离眉心轻凝。
长洲鸣凤绣庄,以针作画,誉满九州。其主家姓张,是沈府外戚。因沈侯之故搭上安南织造,绣庄之物独供内廷。沈贵妃独获恩宠,沈氏得赐皇家同绸。是以每逢换季,鸣凤绣庄皆会遣人送新绣至沈府。
沈环浪荡不止一日,此前却从未如此出格。不知这小夫人是何等天人之姿,能叫他忘记高门府规,作出这般荒唐事。
“宋姑娘?”
宋离蓦然回神,稍作思忖,又道:“杜衡,最近几日,沈府可有人来问过红酥手之药?”
“红酥手?”
“有的有的。”那圆脸伙计忽然开口,扬声道,“昨日是我在前头。记得是午时刚过,那侍妾遣了人来,说了症状,师父就给配了红酥手之药。”
“侍妾的人?”小四神色微凛,“你可确信?”
那伙计面色一怔,略有些不解地看向宋离:“确认啊,往日都是那人来请师父,不会错的。”
“仲师父出门了吗?”宋离霍然起身。
杜衡一脸茫然:“宋姑娘,怎么了?”
宋离眸色暗敛,缓缓道:“我陪仲师父一道去沈府。”
万般巧合或有因果。沈环的侍妾遣人问过红酥手之药,楚子青院中那名身份不明的婢女身中红酥手之毒,而沈环丧命之处途经小沟里——长洲城中唯一生长红酥手之地。
宋离跟上杜衡走进回春堂内室,脑中电光石火。
楚子青院中那婢女指尖症状之轻,似浣洗沾有红酥手的衣物所致。她替楚子青浣衣,是为她自己,还是为她主子?
若是为她自己,此间线头仍旧纷乱难疏。可若是为她主子,余下之事,便是厘清小夫人与楚子青之间有何关联。
“宋姑娘,”小四蓦然开口,面露忧色,“仲景先生虽是沈府的座上宾,那一众家丁却能认出你来。就这么前去,怕是不妥。”
“无妨。”宋离摘出一朵火鹤红,三两口吞下,又拿起一堆药草,举到他面前扬了扬,笑道,“让他们认不出来即可。”
“可是……”小四听出她瞬时沙哑的音色,握着剑柄,无法分说心中不定,“沈府已生戒备,你一个人去,总是不太妥当。不如由我代为前去……”
“小四,”宋离攥紧手中药草,蓦然黯淡神色,“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无需告诉萧大人……那瓶回心草你可收好了?”她抬眸望来,睫羽跟着轻轻翕动,“记得给你们爷用……也不要常用,常用伤身。其他……”她轻轻垂下眼帘,唇边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嘲意,“我与这世间本无挂碍,皆无妨。”
小四双瞳骤缩,心头重重一跳。
本无挂碍?
父母亲朋俱在,知己两三同游,赏春色满园,品芳菲未尽,这才是宋离这般女子应做之事,怎的她的脸上只剩“眼看他楼塌了”之悲?
“宋姑娘你……”
“离姑娘,师父在前门候着了。”
杜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宋离冲小四摆摆手,急急应了一声,抓起手边物事夺门而去。
直到目送宋离与仲景进入沈府,小四才黯然回神,小心潜行至沈府西北角檐廊之上,极目眺望府中情形。
却说宋离入了沈府,一路低眉顺目跟在仲景身后,目不斜视。
少顷,头顶上方落下一大片阴影,前头两人跟着停下脚步。宋离听仲景师父缓声道了句“有劳带路”,那引路之人渐行渐远,她才默默抬起头,举目四望。
这一望却让宋离的心口猛得一颤,提着药箱的双手不自觉收紧。
头顶落荫不是他物,却是粉墙另侧的竹林繁茂,旁支斜出——小夫人的院落与乐来院北院只一墙之隔。
“走吧。”
宋离收敛形容,三两步跟上仲景:“仲师父,这院里一贯这般清静吗?”
仲景抬眼观望四处,蹙起眉心摇了摇头:“不似平日,以往小夫人的贴身婢女总会候在此处。幸得今日你与我同来,不然总不好直接进门。”
宋离凝目不远处的修竹黛瓦小阁楼,眉心不自觉蹙起。
沈二之死让此处别院陡然清冷并不足奇,只是眼下这般杳无人迹,更似故意叫人支开了仆从,却不知为何。
咚咚咚——
“夫人。”
仲景先她走到门前,轻叩了叩。
吱呀一声,那门无风自动,朝里敞开一条缝。像是主人知晓有客到访,故意留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