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与二皇子同进同出,又与珏世子举止亲密,加之容颜清绝,如是人物,怎会无人知晓她身份?
眼下并非深虑时,他既不识来人,旁人定然也不识。她再如何能言善辩,也不过是区区民女而已,何以唬住他堂堂相府公子?
赵珏之“声名在外”,加之堂中从吴者不少,若他一口咬定珏世子手上《竹石图》为赝品,他又能奈自己何?
思及此,吴启封眉目舒展。他转身朝向众人,从从容容道:“姑娘或许不知,在座无人不晓,家父祖上乃青州人士,贺公亦曾外傅青州。《竹石图》乃贺公所赠,一直珍藏于吴家祖宅,不曾面世。”
“原来如此……”“相爷高义……”“……”
宋离沉敛如潭的眸子里轻掠过一抹浅痕,怒意已呼之欲出。
“吴侍郎,”没等她掩下眸中怒意,赵珏之提步上前,阻隔她视线的同时,冷冷道,“府中藏品或有疏漏,唯此幅《竹石图》乃真迹无疑。若侍郎有疑,可让在座同好一同评判,赵某自当奉陪。”
吴启封眸光骤沉。
珏世子素来豁达,既不争名夺利,也不苛求真假,今日这出又是为何?
他徐徐转过身,视线越过赵珏之,落向他身后之人。
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莫非会妖术不成,怎的一个两个都为她变了心性?
“侍郎大人,”他还没厘清一二,被晾在一旁许久的慕云姑娘忽又袅袅亭亭上前,“珏世子之意,侍郎大人手中贺公《竹石图》为仿品?”
眼角余光里掠过娉婷杨柳腰,吴启封眉心一跳,眸光骤沉。
为博美人一笑拿仿品来充数,日后传出去,相府还有何颜面?
“珏世子,”他挑眉抬须,提步上前道,“世子爷既笃信手上《竹石图》为真,还请赐教,启封这幅假在何处?”
“同请侍郎赐教,”赵珏之神色愈黯,沉声道,“赵某这幅又伪在何处?”
“你?!”吴启封骤然瞠目,右手下意识抬起。
“侍郎大人使不得!”
不知是谁惊喝出声,堂下众人心头巨震,不及看清变故,慕云姑娘已如云鹤翩跹,飞扑向吴启封。
第六十五章
草木莽莽,风云变色。
无人看清慕云姑娘步法,只知回过神时,她已掠至吴启封身后。
不知谁人横出一脚,却见慕云姑娘一个趔趄扑至吴启封后背,吴启封顺势前扑——
“哐啷啷——”
黄梨木几瞬时四仰八叉,茶壶杯盏碎了满地。
吴启封顾不得满身狼狈,搀着慕云骂骂咧咧站起身。
“珏世子!”
他将将站稳,又听人群里传来一 声惊喝。
他心口一沉,下意识垂眸望去,却见赵珏之不知何时摔倒在地,受了伤的左腿恰巧撞在斜出的黄梨木几上。
莫非方才情急,一不小心推倒了珏世子?
吴启封眸光骤凛,众目睽睽,该如何是好?
“世子爷,”“世子!”他没来得及上前,又一道倩影飞掠过眼前。
“你的腿!”宋离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待确认过伤处,又转身朝向吴启封,颤声道,“侍郎大人,古物真假本就难辨,遑论《竹石图》已十年不曾面世。大人再如何生气,也不应动手。大人可知世子的腿不久前才受过伤?若是落下病根,大人可担得起?”
“我……”“大人,”吴启封没来得及解释,慕云忽又开口。
她抬袖半遮面,一面轻拭眼角,一面垂眸看向赵珏之两人:“侍郎大人多虑,便是仿品,慕云也知大人心意。大人常年习武,身子骨本就异于常人,珏世子他……”她眸光盈盈,柔声道,“大人何至于此?”
美人一颦一怒皆动心弦,加之慕云两人本就离吴启封最近,两人话音未落,堂下纷纷议论已然变了风向。
“怎可如此跋扈?”“他素来如此,仗着吴相……”
触及吴启封眸中灼灼,看客陡然息声。
“并非吴某所为!”吴启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恶狠狠看向宋离。
四目交汇,他眸光一颤。
逆光之故,门边看客瞧不清她神色,只几步之遥的他得以看清她眸底阴冷。
明明初次相见,何以……
咯噔——
吴启封蓦然瞪大双眼。莫非胡诺之事已被洞穿?
没等他厘清一二,宋离轻轻一眨眼,脸上阴沉如同三月春风倏忽化雨而去,眸中瞬间只剩皎皎横波泛潋滟。
“是小女看错。”她敛目看向满地杂乱,环抱双肩,细声细气道,“小女不曾看清便胡言乱语,是小女之过……”
纤姿弱柳,美人垂泪,真相如何已无甚紧要,门边看客交头接耳,莫不心生怜惜。
京官多忌讳吴相一人之下,“地方官员”却有不畏强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