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云默然无语起身告辞,并送那个以一二句言语成功挑起无边愁黯与波澜的小姑娘回去。
人散尽,房里更静得可怕。林谷间飙风盘旋,松涛呼啸,一阵阵紧拍门环。沈慧薇缓缓靠向斜榻,闭上了眼睛,在这刹那间,显得疲累不堪,心力交瘁。
她静静躺着,身边火光微弱下去,一点点残余火星爆起来,映上她脸,早是泪水潸潸。
“芷蕾……芷蕾……”
……“蕾儿……”
她不确定是否把这铭心刻骨的小名儿唤了出来,只在榻上莫名地蜷缩、发抖,手握胸膛,仿佛熬不住那里疼痛如沸。就要这样吗?余生漫长而寂寥,可注定要这样忍下尖刀刺心、烈火焚体之痛吗?她剧烈咳喘起来,急把手绢捂着嘴。
“瑾郎啊……”
模模糊糊地,极其痛楚地,她突又唤起了另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带来如此强大的平和,与温暖,她逐渐镇定下来,把带着血渍的手绢藏好,又缓缓拭去略显狼藉的泪痕。
“慧姨!慧姨!”
带着童稚的声音,就象黯淡天气里一抹绮丽春光,令沈慧薇不由自主绽出微笑,她坐了起来,淘气女孩便带着一团小小寒流湿意,扑向她怀里。她伸手挽住,抬目望着女孩子的身后。
随同华妍雪而来的还有两个,一个裴旭蓝,另一个则是才回清云的武魁彭文焕。他上午遵照嘱咐到藤阴学苑去,认识一下师弟师妹们,半天功夫,和裴华两个混得尤其熟。裴旭蓝要来冰衍院,妍雪口中说着“慧姨和文大姐姐在一起,哪有空理你啊”,但还是跟来了。彭文焕说他还没单独拜见慧姨,便与两个孩子同行。
彭文焕外出学艺还十分年幼,并不十分熟谙沈慧薇,但他此来显然受着师门嘱咐,特意拜见的。
彭文焕的师傅倾云道人,和阴阳老人一样,可算整个大离最传奇也最神秘的人物,只不过那一个传如恶魔,这一个在世人心目中宛如神祇。
然而仙踪飘缈高高在上的倾云道人,倒与沈慧薇颇有渊源,妍雪听着听着发现,大抵彭文焕能拜入师门,也是由于沈慧薇与那位传奇的交往之深。
除了遵照师嘱谢过慧姨,并无甚可谈,彭文焕汇报似的随意提起一些泛泛往事。他那师尊的行事为人,仿佛与外界传说不大吻合,他轻松、滑稽、爱开玩笑,老不正经。彭文焕说到倾云道人与沈慧薇的往事,“师傅也说起,当年慧姨如何如何”,料想倾云道人没用什么正经言语,彭文焕也不敢照搬,可渐渐的,一个顽皮生色的少女俨然生成。
妍雪听得好生向往,她的慧姨,从前是很顽皮、很爱闹事、很爱无理取闹的人么?——她可是为了人家叫着“倾云”,就曾经打上山去过呢。
沈慧薇只是微笑。过了片刻,她道:“我对不住你师傅。”
彭文焕似乎明白她在说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正容道:“师傅也有言,料到慧姨必然自责,他说,大师兄命中如此,何况他别有机缘,还请慧姨不要放在心上了。”
沈慧薇垂眸笑了笑,这一笑可大见苦涩,但终于不提。
“大师兄?”华妍雪想,“这又是甚么人哪?便是慧姨不知去向的首徒么?慧姨何以道歉,那位大师兄难道还与倾云道人相关?”
她冷眼旁观,慧姨对彭文焕的到来,似乎显得很高兴,不过,也就象是长辈对晚辈那般,她无论对刘银蔷、或对杨初云,大致都是这样的,与对待文锦云的态度,有着本质差别。
云姝子女说起来是她晚辈,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杨初云却是她唯一妹妹的孩子,很显然,文大姐姐在慧姨心目中,甚至超过了至亲。
今早那个长门深锁的“萧鸿院”,妍雪也猜到,多半就是文大姐姐母亲的居所。由此可知,文大姐姐的母亲,确是清云园中另一个不得被提及的神秘禁忌。
可妍雪还不甚明白,慧姨对自己,是否也算与文大姐姐一样的另眼相待呢?如果是,是否意味着两者间必然关联?
停云楼事件发生后,所有人都有意采取了模糊、将就的方式,似乎打算把这件事情沉入渊底,永不提起。可妍雪自己一定要弄明白的,有一次意外,就有下一次意外。她的这些意外,从进园之始就发生了,一次次糊里糊涂地度过,好运不会追随永远,总有一次,会在糊涂中丧生。
她也必须要追查清楚,自己这些意外,和身世是否相关。
思索间,沈慧薇微低下头,问着怀里的女孩:“听说发烧了,可要紧么?”她搂着妍雪,隔衣触到体温,觉得倒也不象顽皮女孩随便找的旷课借口。
华妍雪道:“嗯,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