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日光晴好,透过绿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意识迷糊,半梦半醒,直至一股冰冷突然裹住了她的身体。
好冷。
天色竟尔变了。阴云密布,朔风挟着雨雪的凛冽卷地而来。但觉手足似冰。
补睡了半日,再也躺不住。想了想,把年来贴身所挂的玉璧取下,系在衣襟外面丝绦之上,打个丁香活结,套上一件银鼠皮袄。丫鬟玲珑见她有出门的意思,拿了雨雪斗篷过来替她穿上,道:“外面下起雪珠来了呢。”
果然。寒流挟带着雨雪,风卷残云。施芷蕾先到藤阴学苑,问知妍雪早和旭蓝出去了,似乎是同那个武魁彭文焕在一起。她闲闲道:“这早晚还不回来,也许直接去冰衍院了?”再向冰衍院而来。
在外徘徊了一下,忽听内间响动,一群人出来,方珂兰、许绫颜,还有一个着杏子红衫的女郎冲出,一只手半掩脸庞,头也不抬地往前疾奔。她后面跟着一白衣貂裘的青年,步调紧促,神情却不见得如何紧张。芷蕾认得前面一个,正是停云楼上争夺武魁的刘银蔷,昨日是那般风光,输了阵亦自满面春风,为何今日如此失常?
在门口稍一留伫,教翠合见着了,忙笑打帘子招呼:“施姑娘。”
施芷蕾随口问:“小妍在不在?”
翠合道:“华姑娘?……她不在啊?”
施芷蕾犹未答言,忽见偏厅门开,蓝裳女子倚门而站:“芷蕾,小妍没来。下雨了,进来暖暖身子罢。”
施芷蕾依言走入,室内光线昏暗,临近榻前,已生起火炉。淡淡熏香溢出,散去烟味。文锦云也在房中,清眸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不请自来的女孩。芷蕾解释:“小妍有点发烧,我不放心,去学苑找她,可听说她到这里来了。”
沈 慧薇扶着门,道:“我也是听说她病了,今儿不来了。连阿蓝也没来。”
施芷蕾贝齿轻轻一咬下唇,浅浅笑道:“阿蓝确也不在。这两个人,必定是找了借口溜到哪里去玩了,碰上雨雪,活该冻他们一冻。”
她眼波流转,落在白衣女子身上,语气微有生疏却周到:“文大姐姐。”
沈慧薇立在门边,轻声介绍:“云儿,她叫芷蕾,……姓施。”
白衣女郎点头微笑。室内生着火炉,芷蕾低头去解身上斗篷的扣子,文锦云便替小女孩解下鹤氅雪帽,房中热,芷蕾把里面银鼠皮袄也一并脱下,皮袄很紧身,掣住袖子拉了两下,就听“铛”的一声,一物掉落在地。
文锦云俯身捡起,顺势瞧了一眼。那是一方望之极端华贵的圆形玉璧,光华莹润,若有宝光护身流动,上面刻有龙凤花纹。她未加在意,略略拂掸,正要替女孩子重系丝绦,玉璧映着炉火的光,清清楚楚映出金丝镌嵌的二字:“冰衍。”
她突然一怔。
施芷蕾出声问:“文大姐姐,你是否见过这块玉?”
白衣女子回过神来,微笑:“没有。”
芷蕾把玉璧接了过来道:“可我一直很奇怪。”
其势使沈慧薇不能不开口了:“芷蕾,奇怪什么?”
芷蕾早在等着她问话,当即双手奉上玉璧,道:“你看看?”
沈慧薇不接,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神色间掠过一抹仓皇。
施芷蕾并不相强,语声一如适才的平静无波:“慧夫人,我早就想问问,可老是忘记。玉上的字,和你冰衍院的题匾,是同一人写的么?”
沈慧薇看了看她,道:“是。”
这一个字出口,连文锦云的脸色,也陡然间苍白。
施芷蕾心下一颤,不由追问:“是谁写的?”
“我的笔迹,自然是我写的。”艰难说出这句话,沈慧薇全身力气似已用完,颓然跌坐。
施芷蕾目不稍瞬地盯住她,分明还有许多疑问,神情却渐有松驰,轻轻一笑,简单地说:“哦,原来如此。”
但两者之间相对,隐隐含着的一种具有危险味道的锐气不曾随之稍减。文锦云双手微微发颤替她重结丝绦,打上丁香结系住玉璧,年少的女孩歪过头,脸上复现淡漠而又稚气的表情,说:“是了,慧夫人,那夜蒙你相救,我还未专程道谢呢。”
沈慧薇泥塑木雕般坐着,恍若听而未闻,半晌,涩声低语:“玉和璧,乃是不世奇珍,请务必好好保管,切莫再轻易掉落。”
“玉和璧?明白啦……”虽然是答非所问,芷蕾也不意外,淡淡地答应下来,只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深藏笑意。
沈慧薇不再说什么,向那小女孩怔怔而望,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淡淡的惊,淡淡的恐,淡淡的悲,又有淡淡的喜。室内悄无人语,恍惚间惊雷滚滚,阵阵轰鸣,透不过气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