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望见王晨彤一边与郡主寒喧着什么,眸光流转,似有意若无意向华妍雪方向瞥视,以手按住鬓发,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华妍雪警兆迭生。不管她有意无意,华妍雪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漫不经心结果却做出致命一击。“鸟巢”之前“自己走”三个字实际上给出了警告,此地绝不再安全,更不可能让她一个外人好端端留在这里打探内情!
华妍雪当机立断,轻轻纵下树来,在林间左穿右插,片刻之间,已然远离枫林,便在她回眸之际,隐约可见几条黑影,向她先前所在处而去,不禁略有后怕。
东方曙色未透,淡月西斜,隐没在重重云影之间,少女孤伶伶的影子映在地下,时隐时现,越显萧瑟清冷。
这番遁出清云园,桩桩件件皆失败。许雁志护她逃出吕月颖掌握,云天赐助她平息江湖浩然大祸,沈慧薇救她死里逃生,甚至被成湘生擒,夜半蒙瑞芒“郡主”解围,一路平安而来,全仗了好运不断,天之护佑。
若少了这些帮助,这些幸运,她还有什么?武功不高,身手不强,绝无帮手助力,清云园一个无依无靠、势单力孤的小弟子,较那些各有靠山的剑灵还多有不如,与无人照拂的孤儿许雁志,似也无所差别。
她重重咬住了唇,唇齿间微微腥咸,她咬出了血来。
成湘之死,于心湖间投下有生以来至为深刻的一影。扮成稚龄弱女的王晨彤,以残忍无比的手段,把个绝世大高手分尸灭迹,连半点痕迹都不复留。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知,活生生的生命,那样高大那样厉害的人,悄没声息断送在沉沉黑夜之中?她华妍雪,只得一颗心一个人,孤立无援,好运尽去,眼睁睁目睹凶案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渐渐通透了很多,可一样也改变不了。
四面八方卷过阵阵阴冷的风,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想起除开成湘,十里亭附近,至少还同时有过瞎眼老太婆、浮华恶少及其家丁等七八条至死不明祸从何起的人命,冤死鬼们自地底下吹出冷彻骨的阴风来。
她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跑开,远离这不祥之地。
远远的,见到五条人影,争先恐后迎上前来。无论她到哪里,这五个人都跟定了她,尽管她除了恐吓呵斥,从无半点好处给他们。“至少我已有了五个人。至少我已有了一点基础。”她想道,“好好珍惜,我不能再错失什么。”
在清云,四年来,斤斤计较于师长的欢爱恩宠,剑灵间的竞争先后,身世迷踪,肆意任为,消磨了万般顽劣,消磨了满腔激情,也消磨了少年壮志。
然而真正看到了天下到底有多大的时候,儿时点点滴滴磨人恼人的绮思情怀一点点如梦初醒。
“我不会总是一无所有哪。不会总是无依无靠的清云小弟子。哼,云天赐很神气吗?瑞芒的世子便了不起吗?那郡主又好了不起吗?……若注定了无依无靠,那么,总有一日,我自己便是自己的依靠,自己便是自己的倚仗!”
满怀沸然,如有一把火,在心底深处热烈燃烧起来……一霎时云散天清,她微微昂着头,即将隐没于天际的月华忽地点亮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便若初鹤唳空,一飞向天。
第三七章 夜夜可怜哭寂寥 生别
华妍雪回到杨府,众人对她的突然离去和回来虽有些诧异,却并未过多盘问,原来沈亦媚昨天一早出城,也是今日方归。
她神情大异,全非初到时的指挥若定,谈笑风生。眼圈儿红红,肿得厉害,精神委顿,仿佛哭了一夜。华妍雪闯进来的时候,杨独翎正焦急万端地走来走去,不时望妻子一眼,不敢逼问。方珂兰也在,低头远远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些尴尬,在这种时候,不好出面,也不好说话。裴旭蓝缩在后面,目中的哀愁似水一般浓浓溢出。
华妍雪一眼看见这哀愁的少年,心神大震,好容易在夜半噩梦下收束起来的情绪顿然又跌至分不清焦燥、慌乱、恐惧甚至懊悔自失的深渊。
裴旭蓝见着她,倒似见着了主心骨,立即跑向她,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华妍雪答不出,他垂了双目,幽幽道:“我怕你又出事,杨伯伯找你一整天。阿姨回来了……她竟那样。还有……”
他停了一会,吃力地说完:“他走了。”
“他?……”华妍雪手一抖,赶忙掩饰过去,“你父亲?”
“哼!”少年愠怒掉头,“我没有父亲。”
他转身,又象说给华妍雪,又象说给自己听:“我只要师傅。我只要师傅好好儿的!”
华妍雪悲哀地注视着少年清俊的侧脸,清和平淡中,透出几分负气之色,好看的唇形微微抿着,若隐若现的冷笑,比哭还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