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口气:“那么,你进冰衍,要问什么?”
施芷蕾薄薄唇角向上一翘,似不耐烦,又若不屑,眉眼里流露出与她年龄决不相趁的冷光,乍现而逝:“临别之际,我只想与慧夫人道别而已。该说的已说完,请恕 无礼,芷蕾告辞。”
她竟然说走就走,也不再看跪于地下的沈慧薇一眼。
只因她听得出来,谢红菁口气已软下,是打算卖给她这一个面子,若瞧不出好歹,一力回护到底,徒使事情闹得更僵,毕竟谢红菁才是可以一言震动连云岭清云园的人,自己不过徒具虚名寄人篱下而已。
谢红菁也不说话,眼里变幻莫名。
轻轻摆手,令众人退去。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却在施芷蕾退出以后,偃旗息鼓般,逐一退去。
片刻之间,单只留了谢红菁一人,与长跪不起的女子相对。
“慧姐,些许教训,小惩大戒。我希望你牢牢记着,可别一错再错,重蹈覆辙,行那十余年前任性之事。”
未闻答复,她向厅外走去,又停下脚步,说道:“小妍胆大妄为,念在芷蕾份上,这次我不和她计较,你不必为她担心。但是,以后我不再允许她和旭蓝进冰衍院一步。你,好自为之!”
冰衍院由于沈慧薇长年受禁锢的缘故,陈设虽然精巧,却已渐显破败靡废之象,桌,椅,花屏,乃至靠垫壁毯等物,都不免显得陈旧了。昔日雪白的墙体,自监禁以来,尽管翠合与沈慧薇都会常常洗涤,但从未涂刷翻新,也被一块块暗黄所侵袭。
一厅陈旧寂寂,愈显黯然。
她依然跪着,日月消蚀,天落地陷,仿佛世间万物已将她遗弃……
长久的跪下去,跪下去!
浑身如坠冰里,慢慢的,一簇火焰升腾上来,席卷过胸膛。不知是痛是怒是悲是愤?
一滴汗水,从发际流到面颊上,和着血水,慢慢滚落,滴在地上。
轻声响。碎裂。
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握住丝巾,犹疑着伸过来,替她拭去融着血水的汗滴。
丝巾清凉,轻轻抚在面庞,舒缓那浮肿、灼热的瘀痕,小心翼翼,轻柔得宛若只是拂面微风。
许雁志。
沈慧薇抬起了头,正和孱弱少年面面相对。
许雁志心中募地一寒。
她的眼睛!
素日那温和、亲切、波澜不惊的明明眼波,此时居然冰冷,蕴满敌意。莫名的眼神底下,有一簇火焰惊人跳动,烈烈燃烧。
“走开!”她低低说。
“师傅?”在那样拒人千里的眼神之下,许雁志胆怯而疑惑的,往后退却。
“我不要你。”她说,“她们剥夺我一切生趣,却故意留下你。明知我看到了你,日日夜夜,针毡难安。”
“师傅,你说什么?”雁志惶然,第一次,看见那从不流露出一丝一毫喜愠之色的素衣女子,倾泻出那么强烈的厌憎。
“你的父亲,若不是因为你的父亲……”失态的女子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掩面踉跄夺出花厅。
六月天,阴云如聚,低低盘旋在天空,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一缕风在干燥闷热的空气里划过。
风声越来越紧。
卷起片片绿叶,飘摇而下。
雨,终于落下了。
沈慧薇抬首向天,雨丝霎时落满面颊。连得一向干涩的眼睛深处,也泛起一丝湿意。
往事前情,茫茫若梦……
一把伞在头顶张开,密集的雨丝纷纷落在伞顶,弹跳着闪开。
病弱少年凄楚与忍耐的神情,在他那落花一般绝美面庞上,分外触目惊心。沈慧薇心里终是软了下来,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个空旷旷的院落,墙高不过三丈,却似是一座浇铸得不留一丝气缝的铁炉,把这里面的人,生生包围起来,埋陷其中。
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她,但这个孩子,漫长的一生才只开头。
就象一枚落花,尚未绽放开来,就坠入泥土,不见天日。
“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却无能护你。来日若有机会,趁早离开这里为是。”她走出伞底,留下一串腕间寂寞的铃声在风雨之中,“我说的是,离开清云。”
少年手剧颤,那把伞落在地上,怔怔站在雨中,回味那几句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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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的飘洒,一直持续到午后,黄昏,夜半,那般缠绵,似乎重回黄梅时节那缠绵恼人的雨,无尽无止,绝望而哀伤。
长长的芭蕉叶舒展开来,雨中颤栗,捉摸不定如人心。
“帮主今天疯了啊,大张旗鼓的全班人马赶过去,结果只给那小姑娘冷言冷语说了两句,就全撤下来了。难道她还真是怕那个尚是一文不名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