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施芷蕾搬来和她同住,也不过短短两月,云姝京都忙完,仿佛在芷蕾这里,也有件大事尘埃落定了,由此越发对她看重,和着紧。她被接回语莺院,此后再没机会和同辈多相亲近。
几乎清云所有的人,都觉得她神秘,羡慕她被清云十二姝所宠爱、珍藏的那份荣耀。
却有几人,读懂她心头荒芜。为了那份名不符实的尊贵,注定她茕茕孤立,远离人世嘈杂的繁华与尘俗的欢乐。
“芷蕾。”
施芷蕾闻声转首,浅浅笑影映在苍白淡漠的表情里。
“小妍。”她说,“我等你很久。”
而后,贝齿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淡淡的双眉微蹙,若喜非喜,若悲非悲。
“怎么了?”华妍雪拢住她的肩,看她水一般柔和眼波里,轻雾飘转,“发生什么事了?”
施芷蕾转过头,缓缓道:“我要上京了。”
华妍雪一时未能理会她的意思:“上京?”
“上京。”施芷蕾重复,却是禁不住一丝颤音,“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一个月后,中秋时节赶到京都。谢帮主、刘夫人,还有师傅都会亲自送我上京。”
华妍雪颤声道:“芷蕾?”
施芷蕾是前朝皇裔,冰衍公主,两年前谢红菁已然有所透露,除她本人以外,妍雪亦获悉。但这个身份,彼此都没往心里去,当今皇帝连废帝尚且不予承认,她这个公主自然一文不名。
但清云从未放弃追认血统的努力。成宣帝一旦从宗室中认定子嗣承继大统,极力支持前皇后裔的清云,与朝廷的关系,始终摇摇欲坠,裂痕难补。
这时候的朝政已然大变。三年前文锦云手刃权相许瑞龙,把此人对于朝政一手遮天的阴影驱散,取而代之的,三朝元老枢密使龙谷涵把持朝政。
朝 堂上,龙谷涵鼎力支持,后宫内,皇后暗自设法。
朝野之外,清云运用起日益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文武百官随者如云。
这一天其实迟早要来,只是两个孩子尚浑浑噩噩。
半晌,华妍雪才说得出话来:“嗯,你就要走了。”慢慢缩手回来,“以后再要见你,可难如登天。冰衍公主……”
“还不是公主。只是皇上想看看我这个流落民间的侄女儿,便和见寻常宗室子无异。”施芷蕾侧头想了片刻,“我想,他一定还没打定主意,就想看看我听不听话。”
华妍雪皱眉:“我不是很明白。芷蕾,你想不想做这个公主?”
施芷蕾默然,良久,淡然道:“很多事情不由我自主。”
“你的伯父,似乎也就是你杀父仇人。还包括养育你的……”
“师傅说,事涉朝堂,不能仅用家事衡量。”她眸色黯然。她看过很多很多史书,知晓师傅说得没错。朝堂事,有成败,无对错。多少前朝人,倾家覆败,一朝重上青云,山呼叩拜,哪有记得“家事”的?
华妍雪偏偏问:“可是,万一你的那个伯父,却记得家事呢?”
施芷蕾不语,梦幻般目光向她看来,渐渐漾起难以捉摸的笑意,一份迫人气质也随之而来,高高在上,凛然难犯。
隐隐在说:“不必担心,我自己会保护我自己。”
华妍雪笑了,氤氲在两人之间的压迫的混沌顿然一清。
“可惜啊!”她跳到阳光灿烂的地方,大笑着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再也见不到你啦!”
她似乎心情很好,拗折梅枝随手一弹,飞到芷蕾面前。少女伸手接来。
“枯枝败草,献给你。”华妍雪顽皮地说,“这是我的出身,以前你不曾嫌弃我,希望以后也不。”
施芷蕾把梅枝珍而重之挂在襟前,忽然说了句全不相干的话:“小妍,帮我——我要见慧夫人。”
“啊?”华妍雪惊疑地立定在阳光里,“你……见她?”
施芷蕾眼色复杂之极,缓缓说道:“这几年来,我听说了很多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想亲口问问她。”
华妍雪决然摇头:“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
“她不开心,我不让她更不开心。”
施芷蕾蹙起了眉:“奇谈怪论。我因何让她更不开心?”
“没错。”华妍雪大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冰衍,你的封号她的别院,千年完璧因之而毁。”
施芷蕾微愠:“这些事与我有关,难道我不该问明白?”
华妍雪为之语塞,冷笑道:“这些是你该问的,你原可正大光明通过帮主,通过你师傅,进去见她。不必我帮忙。”
两个少女之间,就此冷场。
相互对视着,不知在坚持着什么,但谁也不肯退却。
蝉声大噪。
远远有脚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