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机警地赶紧跟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送上前,说道:“这是汶州那边传来的信...”
他话没说完谢宁却顿时停下脚步,着急将信打开,却越往下看脸色越发乌青,直到最后一句“羡僧已死于谢高钰刀下,后有焚之,尸骨无存”,谢宁心中忍不住一声哀叹,双眼不由合上,片刻后才让那侍卫先离开,又继续往前走。
去到普同殿时,殿中早已只剩谢文昕一人坐在御座前的二级阶梯上。
殿中陈翘的尸体早已被挪走,却还剩下一大摊鲜血,谢文昕甚至可以从那血滩上看到自己的脸。
不过短短三年。
三年前,谢文昕身上的龙袍尚未合身,在万人拥戴下坐在御座上却战战兢兢,眼内皆为不安。
三年后,谢文昕纵是坐在座下阶级,眸上却已只剩下厌倦和孤执。
从稚子到少年,是并非年年岁岁而过,从来都是身边人真真假假,却无人诲之分辨。
他是一人踩着自己身上龙袍,在这偌大的朝廷里跌跌撞撞,却又被迫一人咬牙爬起。
世人皆知,欲跑先行,可是谢文昕是才明白,要在高处站得稳,终是要先学会跑和行。
谢宁刚跨过门槛便停下了脚步,谢文昕却抬头如孩童见到自己最爱的兄长一般笑着看着谢宁,亲昵说道:“皇兄,你知道吗,朕真的以为,你杀完陈圳之后,下一个便是来取朕的性命了...”
此时谢宁肩前的伤口已经再次开始流血,他咬牙强忍疼痛,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一直站在原地,冷淡地看着谢文昕。
“其实也是...谁都能看出来...你比朕更适合坐这个位置...”谢文昕又自嘲说道,“皇兄...”
“陛下...”谢宁此时是再也忍不住,咬着牙冷声打断道,“臣...臣等身为王侯,流淮南谢氏血脉,效天子以忠诚,尊天子以孝道,此为家中之教,更是臣心之所在...”
“效天子以忠诚,尊天子以孝道...”谢文昕垂头咧了咧嘴角,凝视着血滩上的倒影,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被蒙在鼓里的,原来一直都只有朕一人...”
谢宁实在无意再与谢文昕这般在言语上胡搅蛮缠下去。
他前肩的伤口越发滚烫,他甚至能感觉身前衣衫早已被血浸湿,只是王桓让他转告的话他还没说完。
他只好继续忍着伤痛,刚想开口,谢文昕却又抬起头看着他,悲哀地问道:“兄长,朕以后还是你弟弟吗?”
谢宁怔了怔。
他意外地抬头看向谢文昕,更是诧异谢文昕此时眼中竟流露出多少企盼。
他喉结上下微动,才说道:“陛下,与其是兄弟,还不如君臣。”
谢宁顿了顿,又继续说:“君臣有尊卑之别,但是兄弟,却只有长幼之序。”
“若是君臣,臣犯错,君可按例问罪责罚,若臣有冤,可执理论据,从此可得公正公明。但若是兄弟,臣犯错,君会因所谓孝义而优柔寡断,若臣有冤,更难以理论,从此能徇私武断,更会偏私误断。”
谢文昕长叹一声,悲哀笑了笑,正张嘴想说话,谢宁却立刻又说:“再者,若陛下执意要臣回答此问题,还望陛下先恕臣出言不逊。”
谢宁此时目光却骤然变得异常阴冷,谢文昕甚至一时觉得背后一阵凉风而紧张起来。
谢宁此时才绝情而道:“三年前,嘉荣十七年万户节,在陛下决意要将王桓问斩东直门时,你我之间,便只剩下君与臣了。”
谢文昕愣了半晌,才忽然咧嘴而笑。
他甚至忍不住垂头笑了两声,笑声却缓缓止住,他脸上如丑角一般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最后他才冷漠地抬头问谢宁:“不知皇兄半路折返,可是还有什么要说?”
“是子徽有两句话让臣转述,”谢宁脸色早已苍白,他无力地说,“朝廷当务之急,乃重整朝廷,此前陈圳提及之法并无不妥,但朝廷之上,最重要的,还是权衡制约。内政根本,可咨名儒旧士,改革新政,可询新贵名士,但绝不可下放权力,而偏袒重用其中一方。权之根本,陛下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其二,整顿朝廷之后,中原四境亦有许多需整治之处,央江年年洪涝,燕西旱情不解,朝廷一直被蒙在鼓里,是因为当地官员因惧责而知情不报。但如果如此民生之事不解,民怨积压,最终只会因抑而反,此事之后定会成为朝廷之患。”
谢宁说至此处,留意着谢文昕仍在仔细听讲,才又说道:“如此便是他让臣转告之话,但臣自己仍有一言而告。”
“临风是可用之人,但可用之人保其可用之策,仍是牵制二字,”谢文昕抬头皱眉看着他,谢宁才冷声继续说,“后位如今空缺,陛下之后再立新后,定会甄选品行端正之人,若陛下问臣意见,臣以为,长白侯府千金,乃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