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说完,青樽不用抬头便都能猜到谢宁脸上的黑如墨斗,但很快他便感到面前一阵疾风而过,随着一阵马蹄声,脸上蓦地被染上了一层黄沙。
已近黄昏,万里无云,最后一笔金光灿灿的斜阳扫在大地上,落在宫墙之内,不少宫娥走在狭长的宫道里,也忍不住驻足而往。
崇承宫的小花园里,谢文昕正盘腿坐在小亭子里的矮桌前,对面坐着身穿便服的陈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密密麻麻的,从正午至斜阳,二人也忘了这是他们今日下的第几盘棋。
谢文昕此时正愁眉苦脸地拖着腮,指尖还攥着一只黑子,几次三番已经快要把棋子落下,却又在棋子刚碰到棋盘时又将手拿起。
陈圳却不慌不忙地从旁茶炉中舀起滚烫的茶水分别倒在二人杯中,然后又拿起杯子润了润唇,余光轻轻扫了谢文昕一眼,却没有说话。
谢文昕忽然长叹一声,将指中棋子随意丢在棋盅里,然后黯然失色地沉声道:“丞相您又赢了。”
陈圳此时才缓缓放下茶杯,慈祥笑笑,平和道:“如此棋盘之上,陛下纵然是输了,可陛下棋艺的进步,老臣是看在眼里,叹于心上。”
“丞相您就不用安慰朕了,”谢文昕苦涩地摇头自嘲两声,又道,“琴棋书画,朕从小就是不若他人,这些年中又惰于琢磨,如今又怎会是丞相您的对手呢?所谓棋逢敌手,还让丞相荒废了一下午来陪朕消遣时间呢...”
“陛下无需妄自菲薄,”陈圳边将棋盘里的黑白棋子各自分开拿在手中,边缓缓说道,“陛下身为一朝天子,琴棋书画于您,不过是艺多而遣,但棋局如朝局,常有举棋不定,棋局之上的不定,乃在手指萦绕,老臣还可等之候之,但朝局内外信息却是瞬息万变,陛下的举棋不定,是可翻云,亦可覆雨。”
陈圳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分别放入棋盅后,谢文昕才深吸一气,长叹后才看着陈圳双眼,虚心而道:“许卓为生前下放权力而笼络朝臣,当时的朝廷几乎都被其集团网络所覆盖,却仍是有踪可循。可如今许卓为一去,如此朝臣早已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散沙一盘各自只为己利而行,朝廷是再无凝聚可言,再有尚书令一职至今悬空,众人皆对其虎视眈眈...”
谢文昕本越说,目光便沉沉落在棋盘之上,话至此处,却不由将目光转向陈圳,话语停下半晌后,张开嘴本想再又他言,终究却只落得一声无力叹息。
陈圳将茶杯送至谢文昕面前,不紧不慢而道:“陛下能有方才一番话,老臣是不尽欣慰,陛下尚且年轻,未经过多风浪,有如此通透见识,已是难得。”
谢文昕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抬头看向陈圳,连忙又道:“那依丞相看来,朕此时又该如何应对为好?”
二人四目相对须臾,陈圳才肃穆道:“陛下所言极是,如今朝政不全,乃需新的政吏制度,而新政的推崇,便需士族的支持。因早前权利过度下放,而至如今众人执权而滥用,朝廷荒靡,但陛下还应注意其中一点,当年许卓为上位之时乃朝廷新贵,其依靠的是士族地主间的支持,而并非中原老儒名家之后。后其集团之内拉拢的更是以新晋权贵为主,如此一来,江中许多百年名门为求出淤泥而不染而独善其身,最后却落得怒其行而不得言,虽如此之人为一届老朽,但其人之心却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如今朝廷用人之际,依臣之见...”
陈圳此话淡然却,却字句清晰,谢文昕目光始终留在棋盘上,边认真听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此时陈圳却忽然停下话语,谢文昕不由微怔,抬头看向陈圳,道:“怎么了?”
“依臣之见,应将权力收拢而再行分置,让朝中新旧权臣相互牵制,与此同时让真正能力者来为国效力,如此一来,在推行新政时,才能更落到有力量...”
就在陈圳话到此处时,璞绵忽然小跑着到凉亭之外,二人立刻回神看过去。
璞绵恭敬行礼后,便对着谢文昕说:“陛下,淮南世子殿下方才已回京中,如今正在宫外等候进来请安。”
谢文昕一听谢宁回来,骤然欢喜站起,连忙道:“快!快去把皇兄请进来!”
陈圳这时也无多话便退下去,在宫门见到谢宁一身风尘仆仆面容焦急,也只是相互寒暄恭贺一二,再无多话。
谢宁刚入园中,谢文昕早已快步走上前来,谢宁一见谢文昕立刻拂开衣摆单膝跪下,垂头沉声道:“臣谢宁,携汶州胜事捷报,恭贺陛下。”
谢文昕着急将谢宁双手扶起,兴奋地本想立刻将谢宁带入屋内好好一叙,但话至嘴边,却见谢宁心不在焉,脸上神色不定急躁,着急离开之心跃然脸上,心中不由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