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咔嚓, 裂缝蔓延开来,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
李俊勒马, 立在河心正中,持着一把带血缺口的朴刀, 威风凛凛地跟辽军对峙。
十数丈之外, 辽兵尽皆失笑:“匹夫之勇, 待会头一个斩他。”
萧乙薛提醒:“方才就是此人杀了我们十几个弓手, 不可掉以轻心。”
李俊叫道:“谁来送死?”
语言不通, 辽兵无动于衷。
李俊干脆将那背心也脱了, 拎在手里, 朴刀往地上一丢, 扎在冰面上乱晃。自己赤膊骑马,看着全副武装的辽军笑。
这挑衅意味很明显了:老子就算没兵器没护甲,凭一身力气, 也能打死你们这些胆小鬼!
辽兵大怒。不就是有几块腱子肉吗,嘚瑟什么劲!
虽然我们胳膊没那么粗, 胸没那么大,摸摸腹肌只有一块,但我们是正规军
妈的, 越想越气。
不等萧乙薛号令,几个辽兵大汉弯弓便射。
李俊手里衣裳一甩, 轻松把几杆箭卷了下去。
萧乙薛带头:“冲锋!杀了他,擒公主!”
虽说冰面上跑马有些危险,但辽军心里有数,敌人敢站的地方,冰层必定安全,因此放心大胆向前冲。
李俊眼色一沉,右手拔出立在冰上的朴刀刀柄,双脚踩实了马镫。几柄辽兵大刀当头砍下,他举刀架住,一个人和三把刀较力,手臂鼓出青筋,居然将三个辽兵震退几步。
辽兵大惊:“这人好大气力!”
十余个辽兵一齐围上。李俊提刀护身。
十几双马蹄纷飞,重重踏上那遍布裂缝的冰面。
轰隆!
李俊松开缰绳,深吸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冰层发出刺耳的巨响,刹那间碎成数块,上面缠斗的几个人直接踩空,连人带马撞进水里!
后面军马大骇,慌忙勒缰,只是收势不及,前赴后继地朝那不断扩大的冰窟窿冲过去,如同下饺子。几个辽兵尖声惨呼,死命勒住缰绳急转。冰面打滑,连人带马摔在冰上。
那冰面其实早已千疮百孔。被马蹄重重乱踏,冰层耐不住重压,此起彼伏地崩坏入水,碎裂的速度远远超过马匹奔跑的速度。
隆隆的声音如同闷雷。冰上积雪纷纷震落,形成一层淡淡的、贴地的雾。
萧奉先急令后撤,但已有几十精兵骏马无声无息地被冰面所吞噬。辽军不论人马,身上都着盔甲,入水即沉。有几个大力士挣扎浮起,但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力气流逝飞快。划水数下,动作便越来越慢,最后睁着一双绝望的眼,慢慢沉了回去。
尸体在冰下一二尺处,随着水流乱漂,死不瞑目地望着冰层上方的天空。
雪雾散去。辽河两岸之间,横亘了一条巨大的冰缝,边缘处不断塌陷扩大。
侥幸逃到冰层边缘的辽兵面无人色,跪在冰面上浑身发抖。
另一头,阮晓露带着同伴快速后撤,碎裂的冰面爬到她的脚下,总算力竭而停。
她迅速回转身,来不及数辽兵到底下去几个,俯身跪在冰面上,检查着那一片骤见天日的水。
答里孛面色惨白,小心靠近,问:“你的朋友
”
“亡命之徒。”阮晓露故作轻松,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不用担心。”
可她方才分明看见,李俊落水之时,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
契丹马镫形制特殊,镫洞上紧下宽,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踩,关键时刻,未能成功脱镫。
阮晓露瞒下这个细节不讲,双手微抖,按着自己脉搏,估算时间。
寒气扑 在她脸上,每根头发丝几乎都冻住。余人不敢出声,都屏住呼吸。
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零摄氏度的冰水,普通人浸没在内,最多坚持数分钟,就会彻底失温。
她突然问答里孛:“这河多深?”
答里孛愕然:“我怎么知道?”
阮晓露怒道:“你是公主你不知道?”
吼一句,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理。不声不响的扎好头发,解开腿上的貂皮靴。
等五分钟,要是还没动静,做好下水的准备。
一百二十秒、一百五十秒、一百八十秒
她感到自己心跳越来越急,已经无法作为时间参照。
水面死寂。对面半里之外,传来辽军破碎的呐喊,好像在寻路撤退。然后是萧奉先的怒吼,似乎在说,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绕路,绕路!
哗啦一声,数丈之外,水面破开。一只手扒住冰面外沿。一个湿淋淋大汉跃上冰面,深深吸一大口气。
阮晓露大喜,“我就说嘛!一个马镫算啥!”
冲过去,一把将他抱住,触手冷硬,好像抱了个巨大的冰雕。
李俊面色苍白,双唇几无颜色,揽着她,站稳,调整纷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