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祝蘅枝再记起当年的荒唐事了。
祝蘅枝也没有问他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秦阙便从一旁的案上取出一个水杯,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
祝蘅枝有些木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吞咽了口水,觉着嗓子润了润,才问:“我睡了多久?”
“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你昨天从楚宫回这里的路上,便在我怀中睡着了,没有什么别的情况,我不忍打搅你,现在是酉时。”秦阙说着抚了抚她的背。
祝蘅枝闭了闭眼,想起了昨日的事情,一时脸色有些煞白。
这一切,真得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她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祝蘅枝慢慢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个小瓷杯,一时有些惊诧。
这样的杯子,在澧州、在洛阳,乃至在上京出现,都算不上奇怪,但在军营里出现便不太正常了。
行军途中多颠簸,而且杯子并不方便,用的都是水囊,这杯子,倒是她第一次见。
“这杯子,是怎么回事?”祝蘅枝不免抬眼去问秦阙。
“金陵城中买的。”
祝蘅枝一怔。
按照秦阙的习惯,不应该早已屠城了吗?还需要在金陵城中用银钱买东西?
再说,楚国王城刚刚被攻占,皇帝身死,百姓应当是惶惶不安,纷纷南逃才是,怎么会还有商家开店?
这所有的疑问尽数钻进祝蘅枝的脑中,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阙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没等她问,便主动回答:“我没有屠城,在你杀了他之后,让谈辛带人将楚宫里的奴婢都放了出去,将楚帝私库里的银钱给他们分了,其他的皇亲国戚,也都暂时安住在驿站里了,重兵把守,出不了乱子,我下了军令,不许杀人放火,违者即斩。”
秦阙声线沉稳,一句一句地这样说着,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藏着掖着,仿佛这些事情本该就应该是他来告诉祝蘅枝的,而不需要等祝蘅枝来主动问他。
祝蘅枝点了点头,又喃喃了两句:“可是这并不是你一贯做事的风格。”
“我愿意为了你而改变,我想让以后千秋万代的史书上都记载我本是个暴戾恣睢之君,是因为祝皇后,才得以成为一名勤政爱民的仁君,你和我应当一同出现在青史上,在我大燕的史书里,你不会只是寥寥几笔带过的皇后祝氏,而是名字确切记载的祝蘅枝。”秦阙刻意压了压嗓音,显得很是温醇。
祝蘅枝就这么窝在秦阙的怀中,天气渐热,他穿得也算单薄,每说一句,胸腔中就会传来震动,心跳声清晰可闻。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秦阙说着低眸看她,眸中的温情可以化成一脉青山、一江春水。
“什么?”
祝蘅枝不经意间蹭了蹭,发丝刚好撩拨过秦阙的喉结,让他这句声音中带了些情调。
“你说,岳母大人的牌位还供奉在金陵的太庙里,我不想让她老人家觉得她的女婿是个混账玩意儿,我想,她大抵还是希望金陵城中没有血腥和硝烟的。”
祝蘅枝没有料到,秦阙能想到自己的母亲。
记忆中的阿娘,的确是一个善良温和的女子,见不得血腥和杀戮,但并不是菟丝花。
可惜和她有关的事情,祝蘅枝只能记得三岁以后了。
一想起阿娘,她就不由得鼻尖一酸,带的眼眶也湿润了。
秦阙轻抚着她的肩头,安慰着她,又征询着她的意思:“今天天气不错,金陵城的风光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要不要去转一转,素闻秦淮景致,我们也可以体验一下菱歌泛夜?”
祝蘅枝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先去拜祭一番我阿娘,再从太庙中将她的牌位请出来。”
秦阙没有反对。
曹氏的“坟墓”是在紫金山上的。
这里的南坡是楚宫的乱葬岗,当时的曹氏病逝以后,就是被扔到这里的。
位置并不好找,但祝蘅枝却对方向无比熟悉,仿佛经常来一样。
当年曹氏被用一张草席裹着扔出宫里后,她从宫中通向外面的小暗渠里跳进去,出了宫,一个人走到乱葬岗,克制着恐惧与恶心,在一大堆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阿娘。
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阿娘和别人分开,拖着有些破旧的草席,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徒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刚好够将母亲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