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他登舆,脸上没有情绪。可他知道她是怕给人看见她的难堪与慌乱,好在他已做好了常给她“拒之门外”的打算,这一刻也很体谅,丢下话说:“我明日还来,不信你要拿扫帚赶我。”
未几池镜气定神闲地坐在车内,想着方才那句话有些死皮赖脸的意思,自己也摸着鼻梁好笑。
那帘子给风吹起来,迎面看见西坡的铺子没开门,便笑问永泉,“他的买卖果然给你搅黄了?”
永泉不知该不该担下这个虚名,权衡之下,到底是实言相告,“我原本找了两个地痞无赖来他店里寻衅挑事,谁知前头来了两日,第三日再来,他就关了门了,说是赶着成亲。”
池镜也感意外,“他不是原定这月才成亲?”
“听说他那老娘病重了,怕等不起,他老爹催着他先成亲要紧,免得老娘一死,给热孝耽搁住。也未大办,前日在家治了两席酒,请了几房要紧的亲戚。”
“亲事都办完了,怎么还不见他开门?”
永泉扭头打起帘子来,“他这买卖大概是做不成了,也不必三爷费心,他们家早精穷了,他娘病得那样重,依我说干脆就不治了,可他也算个大孝子,仍想着治,所以这间铺子要抵出去,拿钱治病。”
池镜先是一笑,真是应了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后来也逐渐笑得力不从心了,只对永泉吩咐,“罢了,往后你也别难为他了,随他去。”
下晌归到家来,果然碰见络娴,也不知在这屋里等了多久,一见他进门便由罩屏里踅出来质问:“小叔,你那三奶奶真是好大的威风呀,前头裁去了那些老妈妈还不算完,又打起我院里人的主意了?不知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那奶奶,就如此容不下他们?”
池镜懒洋洋走去椅上坐,一味和她装傻,“二嫂这又是怎么了?她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还有工夫来得罪二嫂?”
络娴跟着走上前来踢一下他的靴子,“你少跟我装傻充楞的,她要裁我院里的丫头,不信你就没听说。知道我不依,就往娘家跑,难道不是为躲开我?”
那青竹笑着搭腔进来,“二奶奶这话就是误会了,这事原是老太太的主意,我们奶奶不过是听老太太示下。二奶奶果然不依,只和老太太说去,我们奶奶犯得着躲什么?”
络娴就奇怪,玉漏不过才嫁给池镜这一阵,连青竹这个素日从不多管闲事的人也向着她说起话来,心下更是不服,回头乜笑一声,“从前我们说小叔什么不是,从不见青竹姐姐驳一句,到底还是三奶奶会做人。”
哪想到青竹并不是为维护玉漏,单就是为贺台也不由得对着她没好脸。
池镜暗暗好笑,撑着椅子扶手向上抻了抻身子,“二嫂,这事真是老太太的意思,玉漏不过是照办,就是知道你要生她的气,她夹在当中为难,所以趁机回了娘家。可巧昨日不是二嫂请了她母亲来么?她昨日因不得空款待母亲,今日特地回去陪陪。”
络娴又扭回来冷笑,“只怕就是为昨日我请她母亲到家来做客,她不高兴了,才想着裁我院里的丫头。”
池镜两手一摊,“你好心请她母亲来家做客,她为什么要不高兴呢?难道——二嫂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络娴给咽得没话可说,眼皮朝他一翻,连哼带乜地踅出门去。池镜长望着她出去,眼色不禁转冷了些,又向那暖阁里头将青竹瞟了一眼,心里暗暗打起个主意不提。
却说玉漏这头,自送池镜登舆,进来就看见连秀才同秋五太太坐在上座谈笑风声,难得一见夫妻并头,因为来日恐怕又要高升了,这样的喜事,值得这一刻的融洽。
玉漏一身闯进隔扇门内,冷笑一声,“你们盘剥我也盘剥得够了,往后我再听见这样见缝插针讨差事的话,别怪我叫大家脸上都下不来。今日同你们讲明白,回去我也要告诉府里,往后连家的事是连家的事,与我不相干,不必看我的面子替连家的人办什么差事,就是三爷才刚说的那些话也不作数,县令的事爹不要想。”
夫妇二人一惊,连秀才自然是冷下脸不说话,只任由秋五太太跳将起来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谁在你身上盘剥了什么?你自嫁出阁那日起,想想看,我们可曾朝你伸手要过一回钱?连借银子的话也没讲过一句!你来带的那些礼又不是我们叫你带的,原是你们府上的规矩。你若不想带,大可不带,谁又怪你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