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年也正看着沈明恒,眼中似有星光点点,他嘴角含笑,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比他的主君更得民心了。
沈明恒目光沉沉如水,他没看自己两个下属,只专注地看着前方跪倒在地的百姓,微不可查地失神了一瞬。
他再度弯腰将老人扶起,秦离洲与宋景年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往日总带着三分散漫笑意的太子殿下忽然敛了神色,便显出几分不容反抗的凛然来。
被他搀扶的老秀才只得起身,大抵是不想让沈明恒再次弯腰,周围跪伏着的百姓不等他扶就自觉地站了起来。
沈明恒整了整衣袖,缓缓下拜,对他们郑重一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多谢诸位为孤送行,孤定当不负所托。”
这大概是同意的意思。
百姓们交头接耳,小声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便眼眶微红地笑了起来。
虽然是达成所愿了没错,可谁能舍得沈明恒离开呢?
老秀才忽而泪流满面。
齐王对孟子说,“现在你又将要抛弃我而归去了,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孟子说:“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只是我不敢请求罢了。”
可相见不是他们的请求,离去才是。
傻子才会相信这是沈明恒的愿望,自由而又肆意的少年眼中装的是长空皓月,皇位于他毫无吸引力。是他心善,才会把他们的强人所难,装点成自己的心甘情愿。
老秀才没再跪,他深深躬身,肃穆而庄重地回礼:“待殿下的声名响彻宇内,荣光遍及四海,草民定会在这幽州城中,薄酒一杯,为殿下贺。”
也许我们再也不会再见,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天下定会海晏河清,而青史悠悠,也将遍颂你的名字。
*
话虽这么说,但沈明恒还是多留了两天。
大军也没有出发,沈明恒好不容易松口,秦离洲无论如何都是要等他的,长安那地方可比燕丘危险。
秦离洲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始选人。
八十万大军不可能全部回去,就算边境不需要留下兵马镇守,沈绩也不能放心。
秦离洲一开始不把圣旨放在眼里,太子殿下爱带多少就带多少,谁在乎沈绩怎么想。
但是既然一时半刻不打算造反,秦离洲决定还是给皇帝一点面子。
此次回京不过万余轻骑,连同诸多有功待赏者、随行军官奖领,总共也不过三万——不算多,但掌控一座皇城绰绰有余。
至于皇城里的五万禁卫军?老实说,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秦将军委实不放在眼里。
等到百姓的眼神再次开始变得焦虑,见到他们也时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才总算是将幽檀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
沈明恒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差不多了,景年,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宋景年含笑应了声“是”,“我这就下去收拾东西,旁的就算了,百姓给殿下送的万民伞定是要带上的。”
沈明恒顿时露出难以言喻的目光。
实在是现在万民伞的名声已经被某些父母官玩烂了,凡提及第一个念头便是官员为了政绩强迫百姓作秀,就好像卧龙凤雏本来应该是个极好的褒义词,但在夸人“你可真是个卧龙凤雏啊”的语境下仿佛又显得嘲讽意味十足。
沈明恒有些嫌弃,又觉得很不应该。
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幸好没搞“遗爱靴”,他宁可即刻到长安和沈绩面对面,也不想被人按住强行脱靴。
不过说到沈绩……他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沈明恒迟疑地看向宋景年,希望谋士能够解答他的疑惑,却只对上宋景年无辜而又茫然的目光。
沈明恒沉默。
宋景年鬼使神差地意会,“殿下是不是觉得忘了些什么?”
沈明恒点了点头:“景年也有同感?”
“是。”宋景年一向自负自己的头脑,然而冥思苦想了半天依旧无果,“殿下与我都不记得,想来应该是不重要的事情吧。”
被秦离洲扣押软禁在军营里的传旨大臣打了个喷嚏。
高政放下练字的笔,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双目失神地望着天边那抹似血残阳。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身子。
时已入夏,但燕丘的傍晚还是带了几分凉意,高政起身给自己披了一件外袍,掀开了帐篷的帘幕。
门口守着的将士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干什么?进去!”
高政不卑不亢:“劳烦通报,我要见秦将军。”
到底是个文官,将士没真把他当囚犯对待,但言辞也颇不客气:“想找将军求饶?死心吧,将军不会见你的。”
高政顿了顿,“太子殿下可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