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县令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让你轻信他人!
让你明知道新知府诡计多端恶劣至极,却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董县令无声哽咽,我真该死啊。
韩榆对他的痛苦仿若不觉,看向匪寇的眼眸透着漠然。
午时到,行刑。
韩榆抽出一张火签令,手腕一扬,高高掷出。
满身横肉的刽子手握着砍刀走上断头台,饮一口酒,喷洒在森冷的刀面上。
雷公寨三当家剧烈挣扎起来,仇恨的眼神隔着人群直射韩榆及他身后的董县令。
韩榆不动如山,浅浅抿一口茶。
董县令做不到如韩榆这般淡定,被三当家爆发的杀气唬
得一缩脖子,活像只怂了吧唧的鹌鹑。
韩榆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董县令似有所觉,抬个头就对上知府大人一言难尽的目光。
他干笑两声,揣着手安静如鸡。
“雷公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暂且让你们先得意几天,大当家一定会把你们全都杀光,替兄弟们报仇的!”
三当家声嘶力竭地怒吼,用力过度,以致于脸上的烧伤更显狰狞。
围观斩首的百姓发出嫌恶的一声“咦~”。
韩榆一手茶杯一手杯盖,不忘跟比他大了至少两轮的董县令传授经验:“看到了没?即使下一刻脑袋分家,气势上也不能输。”
虽然他没被对方吓到。
董县令:“......大人此言极是,下官定铭记在心。”
断头台上,刽子手取下匪寇背后的亡命牌,随意丢到脚边。
砍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寒芒。
刽子手手起刀落,数十名匪寇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泉似的从断口处喷涌出来。
血迹犹如灵活的小蛇,从砍刀上蜿蜒而下,钻进他们脚下的断头台。
董县令浑身肥肉颤抖了下,视野被染成刺目的红。
“嗬——”
董县令情不自禁地倒吸凉气,发出极度惊惧的低呼。
“好!”
断头台下,不知谁先欢呼出来。
其他人纷纷拍手叫好,没一个害怕的。
“终于死了,这个脸上跟鬼画符一样的匪寇我认得,咱们村王二狗他爹就是被他砍死的。”
“第一排第八个,就是他杀了我儿
子,还抢走了我那苦命的还怀有身孕的儿媳妇。”
“最好把雷公寨所有人都杀了,送他们去十八层地狱抽筋拔舌头!”
“知府大人真是个好官,不像那个县令,丁点儿不顾咱们的死活,我呸!”
“知府大人杀得好!”
“知府大人英明!”
“......”
成平县百姓对董县令不满已久,今日韩榆的所作所为,无疑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情绪的缺口。
怨怼,失望,痛恨......
诸多负面的情绪朝着董县令涌来,化作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董县令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笑容满面的百姓。
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笑脸了?
一年?
五年?
甚至更久?
从他来成平县那天开始,除了鲜血、掠夺,从未见过这样无忧无虑,宛若孩童般天真纯粹的笑容。
董县令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敢再看,逃避性质地把头埋到了胸口。
韩榆放下茶杯,发出“叮”的脆响。
“走吧,回去。”
匪寇已尽数斩首,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韩榆走下监斩台,衣诀翻飞,背影挺拔而洒脱。
仿佛他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爱憎分明的人。
董县令喉咙哽塞,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百姓眉开眼笑,人群中氤氲着一股名为“希望”的气息。
他不敢再看,狼狈地回过头。
......
两人乘马车回到县衙。
韩榆闲庭信步地迈过门
槛,过路的官员衙役向他行礼:“知府大人。”
注意到他身后的董县令,顿了一顿,再次行礼:“县令大人。”
同样的姿态,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向着韩榆的口吻和董县令的截然不同。
前者是崇敬,是信服。
后者......
董县令肩头背着一座大山,压得他腰背佝偻,脚步都慢了下来。
“董大人,跟上。”
知府大人尾音上扬,径直走进为他专门准备的房间。
董县令迟疑了下,还是选择跟上去。
进门后,韩榆已经在书桌后落座,袍角垂曳而下,虚虚挨着被长靴包裹的修长双腿。
他敛眸凝神,正专心地用指尖梳理毛笔凌乱炸开的笔头。
“方才观刑,董大人有何感想?”
董县令嗓子干渴,让他有种十天半月不曾喝水的错觉。
他费力咽了口唾沫,干涸的不适感这才消退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