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滇王,是他老人家收了自己这个棘手“烂摊子”。
许清如的祖上是开国功臣,但她的老祖宗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很早就弃政从商了。
几代下来,许家积攒了还算殷实的家底,在京城长安厚植根基。许家什么生意都涉足,但规模却不大,茶叶、绢丝、客栈、酒肆都沾沾边。老祖宗有言,丰衣足食即可,切忌贪得无厌。
清如还有一位兄长,是家里掌事的,最近爱上了钱庄生意。她自己懒得折腾,就在西市开了家书肆,成了“许铺头”,平日闲来无事就待在书肆里吃喝拉撒。
由于本朝文人士大夫阶层对书籍渴求迫切,书肆里时常聚集文人雅士。清如爱好广泛,审美上有一手,她常亲自采购,还去各地拜寻名人佳作。书肆既卖书,又售画、诗集、佛经、魏晋小说等,若有名家诗卷太过畅销,她便找些佣书人帮工,而这些佣书人多半是来长安求学,身衣白麻的贫寒之士。
可见,许清如是一位眼光毒辣、心地善良,且专业素养甚高的铺头。所以几年下来,她的书肆生意越做越好,官府也常来订货。
清如也好读书,不求甚解,泛泛而阅,目的是想多了解了解世间万象。久而久之,她脑子里便累积了多且杂的知识。更有袭爵公子哥、儒雅风流士常来品茗畅聊,切磋书艺。
一来二往,许清如在长安小有名气,在王公贵族圈里也常被提起。
也因此,她阿兄阿嫂时不时在父亲面前告她的状,说她不务正业,不守闺门。
只是,再富庶的商贾也是人下人,许家秉持着老祖宗“不入仕、不联姻”的家训,不能登科及第。
所以,就算许家再有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贱商”,坐的车子、戴的衣饰都是有严格限制的,不能太好,不能太贵。
许清如十六岁那年,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说白了就是皇家税收大增,各项政策推行顺利,节度使安分不找茬。
于是,为感戴天地先祖,先皇德宗皇帝开恩,嘉赏功臣名士。
就在那时,老皇帝忽然想起来许家祖上的那位功臣,于是下诏让许家来人赴宫里的“春日宴”。
“春日宴”虽说是皇家比较松散的周年聚会,其本质是皇亲贵族每年的相亲大会。
宴饮中会有行酒令、乐舞表演、百戏游艺节目等佐乐活动。人们可以随意走动,不必过于拘礼,就连皇帝也如庶民百姓般参与游乐。
十六岁的许清如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皇家风范,什么是权贵阶层。
她看得眼花缭乱,如痴如醉,很快就在诺大皇宫迷了路……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马的嘶鸣声,紧接着,车子顿顿停住——
清如差点因为惯性,从铺着锦垫的座椅上一头栽下去,被落缨手急眼快捞住。
“怎么回事?”
悠远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清如直了直疲惫的身子。
落缨摇头,魂不守舍向外张望,“可别又出什么岔子。”
不断有人声起伏而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依稀能辨认出兵马相冲的杀伐声!清如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拔剑削骨,狠戾无比。
“不好!”
她战战兢兢撩开帘子,天色渐暗,外面是草木茂盛的山谷,两侧士兵迅速涌来,前方的将士还在厮杀。
“保护王妃!”有人高声呐喊,伴着侍女仆人的哀嚎。
落缨吓得瘫在地上,外面口哨声不断,似是粗野壮汉抢得宝物后的放肆欢吼。
有人猛敲车门,声音急促:“王妃!王妃!前面劫匪杀过来了,属下们快要抵不住了,还请王妃速速下车,属下护送您抄小路暂避……”
许清如耳鸣如洪钟,脑子空白一片,嘴里边念叨:“劫匪?怎么会有劫匪!”边拽起落缨正欲跳下马车。
落缨倏得抬头,反手扯住清如裙裾,跪求道:“王妃,不可啊,外面太危险了,就是奴婢死,也万万不能让您有个什么闪失!”
她眼眶盈泪,一边将自己的外衣速速脱下,一边哽咽道:“请王妃卸下金钗,换上奴婢的袍服,纵使匪徒追来,也能惑其耳目!”
清如愣神,虽说一路上她嫌弃落缨的唠唠叨叨,觉着她见识浅薄,可生死关头,她却彰显出如此高洁的品格!
犹豫中,落缨已将清如的青色绸质礼服解下,给她套上了自己的外袍。索性,许清如也将头上的金质凤冠取下,落缨接过,匆匆扣在自己头上,闭眼间,两行热泪滑过娇嫩脸颊。
虽心中愧疚,但事发突然,自己又惜命,清如只好默认。
但下了马车,她一直紧紧牵着落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