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也许都不算什么,我想起了有着同样柔软头发和酒窝的小学弟,他的性格活泼主动,是比我还要容易得到青睐和获取特权的那种孩子。马克杯和保温杯,如果是我用惯的物品,扔掉了也会觉得浪费,何况那只是一个学生的心意,何必那么计较。至于拖鞋和密码锁,主人很忙,留在那里也无伤大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需要平复下飞机遇到强烈气流时上下颠簸似的心情,也需要再次鼓起在空调的冷风中渐渐聚拢萎缩成很小一团的勇气。
过了许久之后,我终于重新站起来,走向剩下的最后的那个房间。
主卧的陈设也没有变化,床头柜上也还放着我送的那款闹钟。除此外,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又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坐到床边。随手拿起闹钟,设置我很熟悉,一眼看出闹铃的大提琴曲还是会在十一点半低沉优雅的奏出。唯一不同于之前的是闹钟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我有点陌生,现在的都市人已经很少会拿起笔写字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当年还用那么认真的正楷字体一笔一划写下这么一句话:老师,早点休息。字条当时被压在闹钟底下,现在则被用透明胶带封好贴在没有按钮的空白处,所以经年后依旧字迹宛然。我的手和心脏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本来是不敢的,但是因为这样的鼓励,在下一秒,我用不必要的力度猛然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不大,但也足够放下一个人想要留存和时时都会翻看的东西。看了一眼之后,我闭上了眼睛,唯有如此才能将外面这个天旋地转的世界暂时从意识中隔离开去。我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夜深如墨,万物俱籁,天地无声,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疯狂到炸裂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
抽屉里有三样东西。一个充电式的暖宝宝,一盒在那个夜晚曾被遗落在门口的胃药咀嚼片,还有……一只银灰色的皮盒,里面装着一块男士腕表,黑底白字,不多见的古铜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典雅柔和的色泽。
这只表我太熟悉了,过去六年的每一天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只没有须臾离开过我的身边。它是限量款,表带很难配,所以我曾为它专门去过原产地,增加了长度以适合变宽的手腕。我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才用仍然颤抖得如同帕金森病人的手取下盒中的那一只,在腕间比了比,还是长了些,表盘的大小倒是比我现在戴的合适,是更符合成熟男人的尺寸。
巨大的冲击下我的大脑急剧运作,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一一露出峥嵘。合身崭新的家居服,寝具齐全的客房,一模一样的洗漱用品,冲冲母子的鞋套……这所公寓我以为自己在多年前只是因为一个偶然冒昧闯入,却原来,一切都在我动心起念之前就早已有了精心的准备。我到现在仍无法理解他是怀着怎样矛盾的心情期盼、等待和推拒,但也许我的直觉早已在静水流深的平淡岁月里指向了一切的真相。
多年妄想,尘埃落定。暗无天日的心牢洒进朝阳的霞光,曾在沉重枷锁下苟延残喘的灵魂轻盈的飘入了薄而透明的空气里,自由飞舞。
我很庆幸自己确实是一个好学生,仍记得老师教导过我的每一句话。他说,论证需要严密的逻辑,想法则出自大胆的设想,甚至妄想。有些天才的灵感来自直觉,那是右脑给与人类的指引,要勇敢的听从,即便理智的左脑会想方设法阻挠。能否听到并跟从科学的天籁,这是天才和人才的分水岭。
我不是天才,但尚有不肯屈从理智的右脑,直觉的本能像温润的泉水流淌在我的血管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惫也不肯悔改的冲刷着现实的海市蜃楼,终于在这一个万籁俱寂的凌晨,苦尽甘来,成功的将那些精心铸造的幻影轰然冲垮。在苍白虚无的废墟中,我终于寻找到,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错认的最宝贵也是最辛苦获证的唯一真理。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就像一所房子,从外面看白墙黛瓦,云淡风轻,进去之后才会发现庭院深深,曲径几重。
感恩上苍没有让他真正而彻底的对我锁上心门,我的指纹就是这里的钥匙。他明明功德圆满,无懈可击,却唯独不肯删除这唯一的仅存的漏洞。
我想,也许他也跟我一样,本来只是想做一场异想天开的幻梦而已。
第48章 寻找
天未亮时我跑遍了周围所有的医院,七点半左右姚助理终于回拨了语音电话。我未等他开口,直接问道:“昨晚急诊之后他从三院被私院专车接走,现在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