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底,博士生的第一学期快得让我怀疑相对论,地球的质量明明没有变,为什么时间的流逝却仿佛加速了十倍。
老师的研究组照例常年无休,学生们可以自己根据情况请假,实验室如果所有人都不在,也会关门几天。不过就算是大年初一,如果不是周日,老师也会来办公室工作。这个我刻意留心了,跟学长们聚了几次餐,其中一次就听赵学姐谈起,原来老师的父母很早就去了国外生活,他也是在国外读的博,后来因为科研方向问题,跟了现在学校的一个院士做了两年博士后,之后就留校任教了。他一年里总有些时间去国外参加会议或访问交流,就会顺道去探望父母亲朋,其他时候就不再额外请假了,即便是中国人特别重视的农历新年。
其实这些事情我有很多机会——比如饭桌上闲聊时,或者偶尔一起坐在沙发上听音乐喝茶放松的时候——自己直接问老师。但是不知为什么,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没能问出口。
心里面像是有一道坎,想跨过去又不敢,也许不是不敢,是觉得不应该。老师对我已经够包容的了,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应该得寸进尺到主动问他不对人公开说的事。
许多人都对他的私人生活非常感兴趣,但是很明显,他不愿意过多的暴露个人信息。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需要,他根本不希望被人关注,比起接受媒体访谈,他更喜欢在课堂上与学生聊聊他们天方夜谭般的新点子,比起米其林餐厅的高朋满座,他更享受家里的一杯清茶,在舒缓的琴弦中安静的度过一个有书有阳光的下午。
临近春节的一个周日,我收拾完厨房照例跟老师下楼散了会儿步。阳光很好,小区的午后,庭院静静,泥红色的缓跑径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老师忽然问:“惜惜,快过年了,你不回家么,怎么还没请假?”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他看了我一眼,说:“去年你没回家过年是因为想省钱吧,今年总该回去了,我给你一个星期假。”
我脚步一顿,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冬日的暖阳明明很和煦,不知怎的却晃了下我的眼。刻意的训练起了很好的作用,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直视他的脸而耳热心跳了。
我心虚的垂下目光,只听他笑道:“香港的朋友告诉我一句话,长命功夫长命做。文献是看不完的,科研也是做不完的,刻苦努力也不急于一时。而且,就算你是天才,我也不会让你三年就毕业的。”
我忍不住笑出来:“五年能在您手下直博毕业都已经算奇迹了,我可不想把自己往抑郁症的路上逼。”
他双手插着裤袋,仰头大笑。这么恣意而随性的模样又让我窘迫的把微红的脸偏到了一边。
“老师……”我犹豫着问,“那我能请十天假吗?”
拿到录取通知的第一时间我就把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她十二月开始就在为我回家过年做着各式各样我想也想不到的准备,两年没回家,我当然希望能多些时间陪陪她。
“你说呢?”老师笑着反问了一句,掏出手机用拇指划开屏幕,“你什么时候走?”
“月底,年二十八那天。”
“那天是周六,这样的话,”他手指滑动了下日历列表,“有两个周日吃不到你做的饭,希望我的胃病不要犯。”说完他就抬起头,看到我的表情时不由唇角上扬,眉眼里都是忍俊不禁,“我开玩笑的,你这孩子怎么说什么都当真。”
他伸手来在我发顶轻轻揉了揉。这几乎已经是他开我玩笑时的习惯动作,他说我的发旋像一圈蜷起来的猫尾巴,手感非常不错。
我“哦”了声,红着脸低下头,勉强保持住心跳的平稳。从年三十开始大家都会放假,我之前一直在想是不是过了初三才走,初四就有学长回实验室了,这样也不至于到了晚上整条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亮着灯。
我又看了一下日历,如果迟几天的话,中间只隔着一个周末,妈妈说二姨会接她去家里吃年夜饭,如果我忙就迟点回去,避开春运高峰也很好。
上电梯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老师,我想改……”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做了个等一下的动作,接通了电话。对方声音很大,像是在跟谁吵架,他则一直带着笑,漫不经心的“嗯嗯”,最后才说:“行了行了,我字典里就没你说的‘寂寞’‘无聊’这些个词儿,平常就嫌人多了,难得大家过年各回各家,我一年到头就这三天清静清静,你还不放过我?初四,再早没有了,年夜饭我一早有约了。初四七点半,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