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黑的眼瞳不复往日的冷静自持,他在犹豫中斟酌地开口:“如果你……后悔的话,我会去洗掉标记,避孕的话我也——”
“你要让我当祝世美?”
我扯了扯被子,好好盖住他,晨间降温,房间内有丝丝凉意,他方才动作间大半肩膀都露在外面,我怕他感冒。
他感冒,我照顾人的技能可是稀巴烂。
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才继续开口说:“裴问青,我在你眼里到底有多窝囊啊。”
窝囊到让他觉得我不敢对任何人负责,不敢承担任何责任。和岑舒与他的情人们口中的形象逐一对应契合。
二十八岁的祝叙乔是一个废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马开口反驳我,言语间抓住了我的衣袖,“我从来没有一刻那么想过你。”
我又想到了那个梦境,他端着骨灰盒,清瘦苍白的脸望着我的遗像。
还有那个遗腹子。
这个梦境像是某种阴沉冷色的暗示,我皱了皱眉,试图将它从脑海中剥离。
他大概是看见了我紧皱的眉头,不再开口,落寞地低下了头。
我的头还是很痛,过往的记忆反复拉扯神经,却不给我个痛快,偏要纠缠不休,放出一点线索,又将大部分的重点模糊删除,给我拼接过后的虚假记忆。
额角一跳一跳地疼,几乎到了我难以忍受的程度。
裴问青抓住我的手臂,慌乱道:“祝叙乔你怎么了?”
“没事,让我缓缓。”
我的后背瞬时冒出冷汗,连裴问青的声音都听不清了,整个人如同沉进深海,周遭一片死寂,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眼前是一片血红,滔天火光和内脏断肢搅成一团浓厚的血泥,从公路的起始蔓延至尽头。
鼻腔里的血腥味被浅淡的香气慢慢舔舐卷走,海桐花的气息穿透深海,慢悠悠包住我,带着我脱离深海。
“嗬……嗬……”我的眼前炸开白光,所有的声音尽数归位,雨声重新飘入我耳中,我大口呼吸,直到理智重新归位。
裴问青抱着我,慢慢放出信息素安抚我,手掌抚过我的发丝,话语温柔:“没事了,没事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指扭曲成可怖的模样,动弹不得。
裴问青伸出他的手包住我的,慢慢揉捏放松。
我生硬地屈了屈手指,关节僵硬,肌肉也扭曲弹跳。
“等一会儿就好,先放松。”裴问青的手干燥温暖,我的手却是冰冷的。
“嗒。”液体落在被面上的声音格外响亮,我和他不约而同垂眼看向那抹痕迹,暗红色。
裴问青松开我的手,急切地抬起下巴:“别动!”
声音格外严厉,我的脑子里被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充斥,只剩一团浆糊,闻言不敢妄动,尴尬地半抬下巴坐在原地。
他的手指按压在我的两侧鼻翼,深黑的眼瞳似是不忍,慢慢移开了视线。
尖锐的疼痛终于平复,我的语言功能也重新归位,我含糊地问他:“你晕血吗?”
裴问青的眉头跳了跳,我默默比划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只是动作不甚熟练,手和帕金森患者一般抖动,根本控制不了。
他现在临近爆发边缘,我不惹他不开心了。
裴问青那只空的手抓住我不太安分的手,无奈叹口气,转过头看向我。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各自无言。
方才那场争吵似乎都不能算是吵架。我和他之间总是有那么多的阻碍,质问辩解时,总会被拦下,那些问题便如同寂静的群山,无言立于雨雾之中。
只有在下一次阴云密布的时间里,才会露出嶙峋刺骨的本貌,将脆弱的皮囊扎得鲜血淋漓。
有些话语不是说出口就能解决,我在长久的孤寂中缓慢地明白这一点。
难言的问题总是最伤人。
“好了。”他对我说,又伸手取来床头柜的湿巾,替我擦拭鼻下的血痕。
许是天气干燥,又或者是信息素刺激,亦或是神经压迫,但我已经没精神去想这些,一气呵成的思路被打断,只能等待第二次合适的时机开口。
裴问青沉闷,总是将所有的话藏在心底,我又何尝不是。
替他掖好被子后,我下床,在他茫然的神情里对他说:“等着。”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多少他的衣物。他似乎只是来暂住,监督我的身体状况,一旦恢复健康,就能提起行李箱直接走人,从此成为我人生里印象最深刻的过客。
他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显得格外沉重隐秘,生怕我会从细枝末节里发现。
“下雨,降温了,多穿点。”我将衣柜里的衬衫取下来递给他,他怔愣在原地,没有要接的意思。半晌后,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与我坦诚相待一晚的事实,现下依旧是昨夜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