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确定的,我并不讨厌裴问青。
这点似乎就足够了,毕竟中性情绪以外的反应对我而言也在特殊事件行列之中。
裴问青吻上我的喉结,他的手沿着我的脊背上抚,下巴最后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便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他现在没多少理智,但我依旧问他:“怎么了?”
我在寂静间听见了他沉闷的抽泣。
哭声压抑,带着浓郁的懊悔。
我抬起他的脸,看见了他在痛苦中沉浮的挣扎情态,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对我说:“祝叙乔,花掉了。”
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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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梦境里的生硬机械音,是我困于幻觉时听见的悲鸣。
不是嚎啕大哭,只剩压抑沉闷的泣音,所有的哀痛被浓缩至最极致,流泪都成为一种禁忌。
我不受控制地将他搂得更紧,浑浑噩噩的大脑却像是猛地照进一束光,让我得以清明一瞬。
某些模糊的景象如狂风骤雨中的惊雷,霎时让我心跳如鼓。
裴问青颓丧地松开双手,只剩模糊不清的呓语:“祝叙乔,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要将我十年来的苦痛全部收纳,独自消化后用道歉的方式卸下我本不必承担的劫难。
“为什么道歉。”我问他,“你什么错都没有。”
他只是固执地重复“花掉了”,仿佛这三个字成为他确凿无疑的罪证,让他以最狼狈的形象站在审判庭上接受审判。
尽管无人认可这桩罪行。
他不再言语,接二连三的热潮折磨他,让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问青瘫软在我怀里,靠着我的胸口,手指哆嗦着解开我的睡衣纽扣。
然而指尖次次从纽扣上滑过,像是在刻意折磨他。
我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解开了那些扣子:“按你的解法这周都解不了。”
他的手在我胸口的贯穿伤疤上滑过,我以为都过了这么久应该没有什么感觉,但还是很痒。
“裴问青,你自便吧。”很难想象我在这个时候还能讲出烂话,然而这句话对他而言是一种许可,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急切。
我抓着他的手腕,掌心贴上左胸口,皮囊之下,那颗心脏依旧在跃动。
“我把花捡起来了。”我对他说。
我还活着。
87
我关上了灯,环境彻底暗下来,海桐花的香气在蒸腾间愈发浓郁,我靠在床头,视野朦胧模糊,裴问青的身影罩了层雾,只能望见他生疏的动作,与仰起头时的脖颈线条。
在浓郁的香气间,我闻到了裴问青口中的雨后群山,雾霭笼罩的味道。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是我的信息素。
生平第一次,我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清浅到近乎于无的味道沉静地包裹住了海桐花,两股不同的香气在耳鬓厮磨间缠绕相融,化作某种更加温和清冷的气息。
我似乎能听见雨落的声音,淅淅沥沥,顺着枝叶滚落,在草叶间惊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久旷打蔫的花瓣迎来期待已久的一场雨,在山岚中缓慢绽放。
雨声逐渐变大,虚幻与真实的交界线被细密的雨彻底模糊。咬痕下的血珠融进雨珠中,给养了那朵颤动的海桐花。
夜间的长京,落雨了。
88
我对睡眠的需求并不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睁开了眼。
醒来时房间还是暗的,窗外连绵雨声并未停,一夜的雨持续到了现在。
裴问青睡的很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身上围绕着温和淡然的气味,仿佛仍旧笼罩在浓雾之中。
全是我的信息素味道。
我抓了把头发,头痛欲裂。
那些朦胧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我脑中翻江倒海,拼凑成利刃,将我搅得体无完肤。
十八岁的祝叙乔与十八岁的裴问青冒雨跑过操场,冲进教学楼的身影逐渐清晰,我在那两张尚有青涩的面容中窥见了仍旧昂扬向上的灵魂。
二十八岁的祝叙乔对此只余歆羡。
我套上睡衣,没由来的很想抽烟。
只不过烟酒这两样东西我很早就戒了,现在也不过有个并不打算实现的想法而已。
我走神地盯着裴问青的脸,直到他用沙哑的嗓音发出闷哼,我才意识到他醒了。
他安静地注视我,什么话都没说。
“早上好。”我和他打招呼。
尴尬的气氛在我和他之间蔓延,连信息素涵盖的意思都发生了变化,柔软的花香与雨雾紧绷成一条汹涌尖锐的河流,横亘在我和他中央。
我们的心脏在深夜间交融,聆听彼此好好生活的证据,然而在白日降临的时刻,灵魂仍旧分居二地。
大概能叫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早上好。”裴问青迟疑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