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总管对一个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姑娘双手在身前交叠, 袅袅娜娜迈着小碎步, 走到李雁身前,半蹲行礼, 腿弓着, 端得稳稳当当。
李雁一时摸不着头脑, 正准备去扶她, 他看了李大总管一眼, 后者毫无动作,似乎专听穿林打叶声,一点没看到面前这个极度难过的姑娘。
雨滴滴在叶子上, 就像水钟里的更声, 一点一点消失, 滴得李雁不自在。
面前的婢女, 依旧稳稳当当, 李雁只觉得膝盖生疼,不自觉揉了揉。
“她稳吧。”李大总管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弓着手指,比了个“二”,“她能怎么半跪着,两个时辰。”
“真是厉害,小人自叹不如。”李雁感叹。
他不喜欢这么没事蹉跎人,伸手扶住了那婢女,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那婢女根本不敢起来,直到李大总管点头,她才起来,脚下微浮,旋即牢牢踩住,站回了原处。
“不吃点苦头,怎么能往上走呢。”李大总管暗示。
李雁假装听不懂:“那还不如乡野自在。”
“人的机缘,就是那么巧妙。”李大总管说,“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登上了青云梯,根本由不得你,一个不小心就摔得粉碎。”
李雁心中一紧,李大总管这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李菩萨还是多笑笑。”李大总管慢悠悠地说,“菩萨拈花一笑,最是动人。”
“菩萨怎么笑得出来!”
“那便是,李公子得多笑笑,有人喜欢,自然能换的好处。”李大总管说。
李雁的眼珠子实在转不动。
他喉咙发干老老实实地说:“人生如此清苦,实在笑不出来。”
李大总管猛地凑近,他差点往后一缩,到底忍住了,对上眼前的大总管,秃鹫一般的眼睛。
抽出他怀中的那把扇子:“不见得吧,我看你平日里,笑的可真好看。”
连小侯爷都对你高看一眼。
“你笑也得笑,不笑也得笑!”刷地一声,李大总管打开了李雁的扇子,漫不经心摇了起来。
雪白的扇子,在李雁面前晃啊晃,晃得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色。
李雁想一巴掌打醒自己。
今天怎么笑不出来?平日里不是笑的很好吗?
他的脑子里,全是李大总管那张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根本看不出来,满脸褶子后面还藏着什么表情。
原来这就是老狐狸。
李雁自认,自己这个小狐狸,在老狐狸面前,什么都不是。今日从踏入上阳城府的那一瞬间,就被李大总管牵着鼻子走。
每一步,看似不经意,看似东拉西扯,实则是一个套,就不知什么时候收紧了。
李雁对那看不见的套本能抗拒。
老狐狸为什么要对他,伸出利爪呢?
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就要拜倒。
李大总管却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开始夸耀他从前的事:“我师傅虽然位高权重,但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小角色,平日里只在外围的小院,也见不到什么贵人。”
“宫里贵人多。”李雁道。
“那是从前,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李大总管说,“就算是从前,宫里贵人多,我也不是每个都见过。”
“你还是跟了小侯爷。”
“这倒是我的师傅给我安排的好路。”李大总管说,“能跟随小侯爷,也是命好。”
九重天。李雁也从那儿来。
俗话说,天子脚下,一块招牌砸下来,十个有九个王孙贵胄,谁也得罪不起谁。
李雁的师傅临死前,生怕他没了靠山,乱得罪人,索性为他求了个外放的差事,远离那是非之地,也好多活两年。
“在九重天的时候,有幸见过今上一眼。”李大总管突然说,他仔细打量李雁一眼,“这么看来,样子到和你有那么几分相像。”
李雁:!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像如今的圣上?这是不要脑袋了么?
“特别是这笑起来,真是漂亮。”李大总管说,“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不忍直视。”
李大总管这样的人精,只要他想,就能让人如坐春风。
李雁却不敢完全听信。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却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示好。
李雁刚想接,李大总管又把话接回去——
“边关确实有人有了异心。”李大总管挑起一只眼,露出眼睛下的大半眼白,“可这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咱们远在数重天之外,那些边境的打打杀杀,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是打不到咱们头上来的。”
李雁的喉头滚了滚。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